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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谢留燕华 (月光船)


  想着,便强打精神跟燕华交待,外面两人是刚认识的朋友,可以信任。又赶紧声明,这可是正经朋友,品行绝对没说的,绝不像以前那些个狐朋狗友,如果燕华不信,可以去跟他们说说话。燕华点头应了。
  其实燕华比王谢还大了三岁,又亲身经历过几番变故,单就阅历来说,比以往的二货王谢王大少丰富得多,心思也更缜密复杂,只是平日不敢忤逆王谢,也管不住他胡来,处处显得束手无策。如今王谢简直焕然一新,说话做事有条有理,他便对王谢认人的眼光,也有了几分相信。
  况且回忆起宁芝夏的语气,话虽不多,听得出是个可靠的,另一个声音昨晚听过,虽然莽撞,却也没有什么恶意。如果王谢不醒,自己绝对要想尽办法留下这两人帮忙的,现下自然轻松多了。
  王谢帮燕华理顺衣裳,自己就着水勉强咽了几口点心,也盯着燕华吃早饭,叮嘱他多穿衣裳省得一不留神跟自己一样。又说如果哪里不舒服,或者有什么事,别一个人硬撑,尽管叫宁芝夏帮衬。还有,进了城,篷车先到药铺门口,千万把自己叫醒。唠唠叨叨交代完了,人也支持不住了,钻进被子里呼呼睡去。
  燕华自是不敢打扰,静静坐在一旁不时给他换换头上浸水的布巾,半是担忧半是感动,担忧少爷的身体,感动少爷对自己的关怀,而且又有些好笑,少爷的性子越来越像老妈子了,大事小情没有一处不操心的。
  宁芝夏骑着马,行在篷车前面,他耳力好,时不时分心听一下车里动静,若有所思,一路沉默。
  途中王谢烧糊涂了一次,满嘴胡话,什么“燕华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别死千万别死啊”,什么“宁将军是个好人”、“承情了不会让你出事”,什么“老夫专门研究这个”、“你那药方伤元气”,什么“陆判您老人家在啊”、“小民死而无憾”,种种一字半句,零零碎碎,乱七八糟,稀里糊涂,落花流水,泰半是听不清的,车里车外两个清醒的人莫名其妙。
  宁芝夏起初不甚在意,待听见“宁将军”三个字时心里一震,之后便仔细聆听起来。燕华不太顾得上听,连声呼唤,王谢昏昏沉沉,抓着燕华两手按在自己胸口,还嫌不够,探出手臂一个用力,将燕华半个身体拉到身前,抱着摸了两把,才安稳了。
  燕华吓得一动不动,直到觉出王谢呼吸平稳,才慢慢从对方怀里退出来,将被子给他盖好,红着脸,偷偷伸手,在被底握住王谢的手,感觉对方立刻抓住,自己嘴角不禁稍稍弯起。
  篷车在酉时进了春城。王谢已是清醒过来,听说自己说了不少胡话,不禁讪讪。
  不一时,篷车停在药铺门口,王谢在燕华搀扶下,下了车,宁芝夏在前,三人走进药铺。
  伙计看见宁芝夏,并不在意,一见后头两位——这不是前两天赊过药的谢少爷么?身边那个是他宅子里的燕华,这两人互相扶着,也不知晓是谁病了,赶紧打个招呼:“谢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太舒服?用不用瞧瞧?”药铺里有坐堂大夫,不像医馆面面俱到,只不过诊个头痛脑热脘腹胀满之类小毛病,开个方子就是了,诊金也相当便宜。另外也给柜上掌掌方子,以防万一有人买了毒药,或者虎狼之方,害了性命,药铺也逃不了干系。
  王谢道:“不必费事,柜上笔墨借我用用。”说罢,右手按着自己左腕。等伙计摆好文房四宝,提起笔来不假思索写了一张方子:“照这个抓三副。”
  坐堂大夫姓洛,五十岁出点头的年纪,心宽体胖的一个人,和掌柜的沾亲带故,是以在铺子里还兼着半个账房,平时收个钱什么的,另半个账房是掌柜的本人。洛大夫正自清闲,看见有人进来,也走过去瞧瞧,待看到谢少爷自己给自己诊脉,提笔开方,不由吃了一惊,这纨绔也会行医?待到接了方子看,又吃了一惊,他是干这行的,方子上君臣佐使虽稍有增减,竟也有模似样。王谢靠在燕华身上,看他愕然,心下明白,便伸出手道:“先生不信,可以试试脉。”
  谢少爷虽对外声称改脾气了,但只不过三四天工夫,这言论还没流传开来——实话实讲,即使有人听,也没什么人信。
  大夫晓得这位少爷性子是说一不二,既然要自己切脉,自己就切,然后哄他开心就是了。这般想着,回身在案头取过自己脉枕,垫在王谢手腕下,三根指头搭上寸、关、尺,凝神,稍微沉吟,又二度拿了方子细品,竟是不能改动半分,惊讶道:“半点不错!”
  王谢半眯着眼:“岂止,回去以后,还要再添一味,才竟全功。”一边说,一边又拿起笔开了张方子。
  大夫听他所言,就是一愣。
  王谢浑身难受,也不跟他分说太多,便道:“春日发散疏通,哪有不加三寸新鲜桃枝的。其中奥妙,我今日没有精神,待哪天过来跟你辩上一辩。”将第二张方子递给伙计,道:“这个,每味药包成一包。”
  大夫呆了,伙计也呆了:谢少爷真转性了。不说这脉案怎样,单见他如此平和说话,就不似以往做派。
  宁芝夏自然有所察觉,催道:“还不抓药。”说着,腰间掏出些散碎银钱。
  王谢忙道:“芝夏兄这可使不得……”
  宁芝夏不假思索:“虎峰不是贿赂你十两银子么,我要过来了。”
  “呃……”王谢扶额,“我真没想着诈他。穷家富路,你们出门在外,应该多点银子傍身。”
  “这也是帮他领个教训,他性子太过莽撞,必须磨磨。”宁芝夏道,“他没问题。”说着接过了两串药包:“走罢。”
  “谢少爷,这也是您拟的?”大夫抓着第二张方子,跟在王谢身旁问。
  “嗯,作药膳用。”王谢神智昏昏,以为是哪个徒弟向着自己请教呢,道,“分量你自己揣摩,具体事宜也待我痊愈以后,再跟你说。”他不自觉用上了以前作师父时的神态语气,摆摆手道,“这张方子里面有三九二十七种以上增减变化,你能在三日之内想出二九一十八种,就算有慧根了。”
  “是,在下自会好好揣摩。”大夫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也不自觉用上了虚心的语气。
  对“八十高龄”的王谢来说,看见四五十岁的都像子侄辈,十几岁的那绝对是孙辈了,他对一旁的伙计挥手告辞:“小伙子,这里头门道多了,好好学吧。燕华,我们走……燕、燕华?”
  猛然从为人师的感觉中清醒,吓出一身汗。
  燕华始终关注王谢一举一动,听着王谢自信的语气,以及旁人前倨后恭的态度,自觉甚是与有荣焉。听到后面,王谢讲话老气横秋,不禁忍住了笑意,此时忽觉王谢叫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还来不及答话,就觉身边人抖索了一下,连忙扶住了问:“少爷,哪里不舒服?”
  “累,眼睛疼,赶紧回去煎药。”
  “好,我们就回去。”
  “今晚我没力气了,明天给你做药膳。”
  “好。”
  宁芝夏默默跟着,王谢方才的口气,似乎有些……理所当然?但是看药铺伙计和大夫一开始对待他的神色,又不似作伪。还有途中那些模模糊糊的呓语——谁没有几件深埋心底的事呢,即使这个人时不时的被什么灵物附身了,但是脾气没变,他对燕华的关心也没变,偶尔胡言乱语算的了什么。
  宁芝夏想到的,燕华也有所感觉,但宁芝夏是怀疑,燕华是接纳。他想少爷除了想法和性子有所变化外,剩下什么都没变,本事还长了不少,自己早就怀着跟随少爷一辈子的念头,少爷变成什么样都是少爷,反正再变情况也不会更坏了,何况现在比起以前来要好上许多倍。
  王谢完全不知自己费尽心思想隐瞒的东西,这么快就被一场发烧一箩筐胡话泄了底,而且还被两个人以不同的方式诠释、理解,进而接受了。在很久以后,当他以暗示的方式,遮遮掩掩想说明时,燕华不经意的很淡然的也毫不在乎的说,哦,那个,在你我和芝夏一起回春城的时候,我们俩都知道了。芝夏不是偶尔会问你一些对局势的看法么,是因为他觉得你能通灵预言。王谢立即问那你怎么想的,燕华眨眨眼说,你怎么样都挺好啊,我一直都是只要能跟着你就好了。王谢听完,唯一反应就是敲自己脑袋哀嚎,早知道就不绕这么多弯路了。
  路上又叫了些食物拿着,依然是宁芝夏付了钱,等到进了家门,天已经黑了。王谢坐下长出一口气,见宁芝夏打量光秃秃的厅,不好意思地道:“见笑,家里值钱点的物件我都卖了,钱早就花完了,剩下的倒是没卖,前几日都被人搬空了,就剩这房子和家具。芝夏兄,多有怠慢,这家里上下只有燕华和我两个人,你就自便,我实在难受,要去煎个药。”
  宁芝夏看看在院里折桃枝的燕华,应道:“无妨,你去歇着。药我会煎。”
  王谢拱手,真心实意道:“承情。”随即说了加多少水用多大的火煎多长时间,便慢慢往卧房行去。
  宁芝夏拿过燕华手里桃枝:“你去吃些东西,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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