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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占龙憋宝:七杆八金刚 (天下霸唱)


  二人暂住到河边一个废砖窑中,给黑驴饮足了水喂饱了料,踏踏实实歇了一天。夜半三更,黑驴仍去那片荒坟转磨,累得呼哧带喘、浑身是汗,直到再也转不动了,这才掉头折返。窦占龙和朱二面子由始至终跟在后头,一连七八天,窦占龙倒不觉得困乏,可把朱二面子熬得够呛,鼻翅儿也扇了,耳朵边儿也干了,下巴都聋拉了,看着比那头黑驴还惨,再也没心思说风凉话了。直到这一天半夜,黑驴转来转去,累得两肋直呼扇,但见那片空地上,隐隐约约透出一道道金光,窦占龙觉得差不多了,低声告诉朱二面子∶"坟中埋着个金碾子,正是我要找的那件地宝,一挖就没了,只有让识宝的黑驴,接连拉上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拽出金碾子…"
  话没说完,忽听轰隆隆一声响,黑驴从地底下拉出一个闪闪发光的金碾子,仅仅海碗大小。朱二面子大失所望∶"这也忒小了!"窦占龙没吭声,疾走几步,上前拿了金碾子,放入憋宝的裕裤。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下一步怎么走,到了口北如何布置?如何去杀白脸狼?不仅不能跟朱二面子说,跟谁他也不能说,其一是怕合伙之人有二心,再一个憋宝为鬼神所忌,一旦让它们听了去,免不了使坏作梗,因此一言不发,只是心中暗暗得意∶"天助我得了金碾子,外带着一头宝驴,真可谓如虎添翼,去口北杀白脸狼,又多了三分把握,不过单有金碾子可不够,至少还得再找一件镇物,方可破了白脸狼的宝刀!"
  窦占龙和朱二面子一人骑着一头驴,连夜来到苏州城下,等到天亮,早放行人,由打西南角的盘门入城。城中水路纵横,舟楫繁忙,人随水走。一早上天阴雨湿,男子头戴斗笠,女子打着花绸伞。一座座雕栏玉砌的拱桥、古朴简约的石板桥连通着河道,望不尽的弥蒙烟柳,屋顶、树梢、花草上到处汪着水珠,横铺的石板路上,也积着薄薄的雨水。
  两人在沿河小巷的一家客栈落脚,花木扶疏的园子,白石斗奇,绿竹婆娑,当中矗立着一幢楼阁。店伙计将驴牵到后院牲口棚,又引着两人来到楼上天字一号客房,里外间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
  苏州手艺人独具匠心,屋内的桌凳几架、盘匣烟具、提篮镜箱,件件古雅隽美,色泽光润浑厚。推开窗子往楼下看,低栏曲槛,亭台潇洒,水光倒影之间,衬托着江南独有的深邃气韵。
  窦占龙放下行李,安顿已毕,带着朱二面子穿街过巷,走马观花。
  苏州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去处太多了,街上有的是茶楼酒肆,耳畔传来弹词评话,唱的是《三笑姻缘》《珍珠塔》《白蛇传》。二人游罢了虎丘,来到松鹤楼吃饭,正宗的苏帮菜,芙蓉莼菜、雪花蟹斗、苏扇菜心、蟠桃虾仁、凤尾拌龙、香炸双味……朱二面子挨着个点了一遍,吩咐伙计打了一壶江南的三白酒。
  北方饭馆子量大实惠,好吃多给,苏州菜选料上乘,刀工细致,火候恰到好处,更讲究"少吃多滋味儿",饮不求解渴,食不求果腹,碟碗内的点缀比主菜还多,只为让食客有所回味,下次还想再来。窦占龙没动筷子,朱二面子自顾自地闷头吃喝,顷刻间碟干碗净,仍是意犹未尽,酒喝着也不合口味。付了账出来,又在街边找了个卖馄饨、豆腐花的小吃摊、摊主拿一柄铜片般的浅勺,撇两勺嫩豆腐,放入热汤中一烫,连汤带豆腐盛进粗瓷浅碗,撒上些虾皮、肉松、紫菜,点几滴辣椒油,这就算一碗。再看那小馄饨,也盛在清汤寡水的浅碗中,半透明的馄饨皮比纸片还薄,隐约可见内馅儿的一点粉红,汤上撒一层虾子。
  朱二面子一口气吃了七八碗,仍嫌不够,倒是出了一身大汗。另觅一个小摊,买了一只叫花鸡,狼吞虎咽地扔进肚子,这才心满意足,算是吃了一顿整桩饭。
  窦占龙顾不上搭理朱二面子,瞪着夜猫子眼四处蜇摸。最后在闹中取静的一条巷子里,找到一座前门临街、后墙靠河的大宅院。但见粉墙黛瓦,飞檐出薨,砖雕的门楼玲珑秀美,上刻"鸿鹄凌云四个大字,两扇黑漆木门关得严丝合缝。窦占龙蹲在路边抽了一袋烟,又找周围的打听了一番,得知宅子的主人姓沈,是苏州城数一数二的茶商,生意遍及各省,尤其在江北卖得最好。
  北方人喝惯了花茶,像什么小叶、大方、香片,得意那股子茉莉花或玉兰花的浓香,并不好兴素茶,觉得既没有香味儿,茶色也不够重。苏州一带遍植茉莉花、玳玳花、玉兰花,最适合窨茶。浙东、皖南的茶工采得茶叶,经过杀青、烘干,以毛茶做成茶坯,再运往苏州熏制为花茶。沈家的花茶,最高档的要"六窨一提",用水泡开花苞,放入茶坯之中,闷上三两个时辰,等花香浸透了茶坯,再把花提出来,用炭火烘干,这叫一窨,如此反复六次,花量逐次递减,窨到最后一次,放少许鲜茉莉花提味儿,最后出来的茶叶香气醇正,芬芳扑鼻。
  沈家祖上贩卖花茶发迹,后辈儿孙皆以此为业,又开了几家钱庄、布庄,如今住在这座大宅子里的沈家老太爷年事已高,一切生意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归老林泉,不再过问俗事。
  窦占龙备了蜜饯、糕团、四色片糕、桂花酒,带着朱二面子登门拜访,自称西北路行商,大老远来一趟,只为求见沈老太爷。门房进去通禀,沈老太爷以为是当年跟自己做过买卖的故旧,吩咐管事的、把客人请到前院书房待茶。
  囊占龙和朱二面子将毛驴拴在门口的马桩上,由管事的带他们进了宅院。江南的宅院与北方的大宅门全然不同,地上铺着御窑烧造的青砖、进门厅过天井、往里走是轿厅,若是府上来了贵客,在此停轿备茶。
  二一进是大堂,回廊挂落、雕梁花窗,用于宴请宾朋。再往里走还有女厅、下房,各进之间以门楼、塞口墙分隔,形成小院落、疏疏朗朗地排布着亭廊、水榭、花草、太湖石,处处精心雕琢。左右各有偏院,大户人家上上下下百十号人,内外进出不走正门、均有宅弄相连。管事的将二人带到书房,粉墙上挂着吴门画派的山水,居中设有丈八条案,案前摆着硬木八仙桌子,一边一把花梨太师椅、线条工整柔和、转角内外浑圆。窗前一张书案,摆着宣纸湖笔、徽墨端砚,隐隐透出一股子墨香。沈老太爷打小念家塾,
  背过"三百干",熟读"四书五经",不过做了一辈子买卖,只看账本不看书,买书无非是为充门面,靠墙摆著书架子、书格子,满满当当全是古籍善本。管事的将二人让到旁座上,沏了两碗碧螺春,转身去请主家老太爷。
  窦占龙心里明白,桌上的茶只是摆设,不是过得着的客人,不能随便端起来喝。朱二面子可不懂这套,提鼻子闻了闻茶香四溢,抓过盖碗来吱了哇啦地就喝,边喝还边往回啐茶叶末子,入乡随俗,自打到了江南,他的口儿也高了,嫌这茶太寡淡。此刻听得脚步声响,管事的引着沈老太爷出来会客。沈老太爷六十来岁,身形不高,穿得阔气,长得也富态,面白如玉,细皮嫩肉。窦占龙赶紧一拽朱二面子的衣角,两人起身行礼。简单寒暄过几句,沈老太爷见来的不是熟人,纳着闷儿问道∶"咱们素昧平生,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窦占龙没绕弯子,直言相告∶"打算买您府上一件东西。"沈老太爷莫名其妙∶"我这是家宅,不是商号,买东西你可来错地方了。"窦占龙说∶"天下虽大,我买的东西却只在您府上才有。"沈老太爷更是不解∶"但请直说无妨。"窦占龙说∶"我想买您府上的乌金铁盒!"
  沈老太爷眉头一皱,他家中确有一个乌金铁盒,乃是镇宅之宝,打板上香供着,岂肯被外人买了去?不由得冷笑一声∶"既然你是做生意的,怎么没看出这是一笔做不成的买卖?铁盒是我沈家的传家宝,不可能卖给外人。退一步来讲,就算我肯卖,你能出多少钱?恕沈某人说话直,你看我像是没见过钱的吗?"几句夹枪带棒的话甩完了,不等窦占龙有所回应,便起身拂袖而去。
  窦占龙让人家大馒头堵嘴,直接给噎了出来,一路上皱着眉头。朱二面子嘴里不饶人∶"这个老东西,口气比我的脚气还厉害,忒他妈瞧不起人了!"窦占龙拦住他的话头∶"倒是我心急了,沈家财大气粗,咱手上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两银子,说悬点儿,可能还够不上人家一顿饭钱呢,但是此去口北报仇,还就少不了他镇宅的铁盒!"
  朱二面子冷哼一声∶"舍哥儿你甭着急,有我跟着你,哪有办不成的事?既然他给脸不要脸,别怪朱二爷不厚道,待我拿上二百两银子,雇几个偷门溜撬的飞贼,夜入沈府盗出铁盒,省下那一万两银子,找几个清吟小班长三幺二的小娘儿们,咱也快活快活!"窦占龙连连摇头∶"明偷暗抢,岂是大丈夫行径?憋宝的可以探地望气,想在苏州城中掘几窖金银,不费吹灰之力,不过以财势压人,或是指使飞贼行窃,可显不出我窦占龙的手段,你等着瞧,我定让沈老太爷心甘情愿地拱手奉上!"
  朱二面子不知窦占龙打的什么主意,你给多少钱人家也不卖,不偷不抢还能怎么着呢?窦占龙不再多说,带着朱二面子回转客栈,结了账,两人骑驴出苏州城,一路奔了江边。江南气候宜人,草木葱茏,山水似绣,大江之上白帆点点,岸边停靠着许多打鱼的木船,靠水而居的渔人、撑船摆渡的艄公,全是指着江水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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