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文面色大变,不悦道:“你去调查我了?”
“算是吧。”宋归宜点头,“要我从头到尾说吗?”
“你说什么?”
宋归宜抬起眼,波澜不惊道:“你杀王昭年的全过程,要我从头开始说吗?先是七点三十约王昭年到酒吧见面,他带来了电脑,电脑里有你妹妹当年裸照的存档。你们大概要谈一些事,你没有让他知道你是受害者家属,而是一个要买照片的人,你可能是在坐牢的时候有认识人做中间人。你们谈得不错。他也就把电脑寄存在吧台。然后黄宣仪到了,王昭年原本想对她下手,但是发现他客人中有一个人是他以前受害者的家属。那是你的母亲。王昭年以前见过她。当然也可能是你提醒他的,总之你想尽办法把他引到洗手间去。在那里你父亲已经等着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洗手间是第一案发现场,为什么没有血迹和搏斗痕迹,要杀死一个成年男人没那么简单。然后我想到,他可能被迷晕了,他是在你的酒吧喝酒。所以他记着让他去洗手间躲着,其实是为了让他不至于当众昏迷。”
“这可能是个临时计划,因为你本来不知道他还带了一个女孩来。女孩成为一个可能的目击者,你只能算好时间,让他在没有人的地方药效发作。然后你爸走进洗手间,可能把他勒死了,也能只是绑起来。总之他若无其事出来后继续装客人。黄宣仪发现王昭年不见后,问的三个人,就是你们一家,你和你父母。”
李书文反驳道:“这个推理很牵强。我又不能控制酒吧有多少人进来,要是有别的客人来,不就穿帮了。”
“这一点我是看了监控,把眼睛看花了才明白。要结合酒吧的布局来说,黄宣仪的位子背靠一个隔断,所以在不转身的情况下,她不知道酒吧有多少客人,或者有没有来新客人。所以她下意识以为是另外几个客人都比她先到,实际上最后一个到的是你母亲。她进酒吧前把门口的牌子转到关门。我问过黄宣仪了,那天酒吧的窗帘是拉下的,所以要点蜡烛,也就是对外人来说,酒吧是歇业了的,这样就确保不会有别的客人过来。等黄宣仪要走时,再把招牌换到开业,也可能不用,因为她走得太急,根本没注意。至于王昭年怎么被弄出商城,就很简单了。黄宣仪走后,你们就把他搬到运货的箱子中,然后走运货电梯。就算电梯里有监控,也无所谓了。”
李书文不吭一声,只是低头拿出一个杯子,默默擦拭。良久,才说道:“就算是我做的,你们找不到尸体,也没有用。”
宋归宜说道:“你说的对。从之前几次和你聊天,我就发现你是一个心理素质很好的人,但是你的父母应该都上了年纪吧。”见酒保脸色煞白,握着杯子的手青筋暴出,他才继续说道:“有一位警官在一个小时前,把同样的话对你父母说了一遍,告诉他们你认罪了。他们很爱你,为了证明是你是无辜的,反而揽下了所有责任,同时也承认了尸体被埋在你家菜地里。现在估计已经开始验尸。”
李书文低着头,一身不吭。宋归宜继续道:“你去王昭年家撕掉过记录吧。他的小区有监控,会拍到你。你撕掉的记录应该就是写着那天你妈约他见面的时间地点,还有他勒索你妈的金额。可是你撕纸时戴手套了吗?确定笔记本的封面上没有留下指纹吗?还有王昭年的车里,是你拿走他的行驶证吧,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你坐过牢,数据库里有你的指纹,现在已经和现场上的指纹比对上了一个。”
李书文情绪有些失控,一个杯子摔在地上,“都是我做的,和我爸妈没有关系!”
“这话不要和我说,已经有警察等在门口了。”宋归宜摇头,“我只是还有一件事问你。你这个工作是不是许竹月介绍的?你们彼此认识吧。”
李书文说道:“这间酒吧就是她爸的。”
第14章 你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逞英雄
宋归宜找到许竹月时,正是午休时间。她在准备周五班会的资料。宋归宜敲门,约她出去走走,许竹月低头默许了。办公楼里另一位老师以为他们是情侣,投来和善的眼光。
宋归宜和许竹月绕着教学楼走,这是私立学校,绿化布置得当,一条走廊上悬挂着紫藤。他们躲在淡紫色的阴影下,不时有学生欢快的吵闹声传来。宋归宜忽然意识到她是个娇小的女人,在他面前,像是某种易受伤害的小动物。他犹豫许久,终于说道:“王昭年的死是你计划中的吧。”
许竹月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归宜轻叹一口气,“不,你知道的。杀人的是李书典的家人。李书典当初被王昭年的勒索逼死了,她的母亲也有出庭。你显然认识他们一家。李书典的哥哥出狱后,也是你介绍的工作。王昭年出狱后有一直骚扰你,而且你发现他其实还有当初照片的备份。你担心你现在的生活再次被他毁掉。所以你把消息透露给了李家。李家已经下决心要杀掉王昭年了,多多少少也像你透露过一些。你也表示支持。所以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你对我说谎了。王昭年给你打过威胁电话,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出狱了。”
一位学生走过来同许竹月打招呼,她微笑着回应他,又嘱咐他不要在走廊奔跑,以免摔倒。学生走好,她僵硬地转过身,换了一副面孔,冷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这种社会败类要是死了,肯定是一件好事。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他强奸了你。”
“不只是这样,他强奸我,没有任何措施。三个月以后我去医院看,就怀孕了。打胎的时候医院里一检查,被他传染了脏病。到现在每晚我会做噩梦,梦到那时候那一幕。我真傻,为什么会喝他给我的水。我现在都不敢喝男人走太近,有人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就想吐,谁给我的东西我都不敢吃。我那时候还没有毕业,学校封锁了这件事,但还是有人知道的。我谁都不敢相信了,只要有人看着我笑一笑,我就觉得他是在嘲笑我。有两个人凑在一起看手机,我就以为他们是在看我的照片。有一大半的我在那一天就已经死了。所以他死了我很高兴,这就是应该的。”
她瞪着宋归宜,恍惚间他像是看到了蔡照,旧日的亡魂冷冷审视着他。
她斥责道:“你是在这案子出力了吗?玩侦探游戏是不是很好玩啊?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逞英雄,你真厉害啊。你这辈子都不会懂,我哪怕片刻的感受。你知道我当初出庭对方律师说了什么吗?说我与陌生人见面,并且当时穿着裙子,不排除有私生活不检点的可能。不能肯定是否是强奸。在法院,所有的细节都被问到了。问我有没有被直接插入,被插入时有没有意识,当时有没有流血,为什么没有立刻报案,拍照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如果有为什么不阻止。你觉得这很有趣吗?你觉得这种事轻飘飘就能过去吗?”
“对不起。可是你这样…”
她打断他,带点挑衅的口吻说道:“我不需要你道歉,也不需要你教训我。你要给我讲一些不要凝视深渊的大道理吗?我才是老师,不用你教我做人。”
宋归宜摇头,“不,我没什么想说的。”
“那你有证据吗?有证据证明我和这些事有关系吗?单靠我给别人介绍工作就要定罪吗?”
“我没有证据。可是我要告诉你,李书文和你没有那么团结,我第一次为什么会来找你,就是在王昭年家里发现你的照片,他明明去过现场,却没有拿走的你的照片。就是想着事情败露了,把嫌疑往你这里引。他现在被抓了,为了脱罪,也会反咬你。”
许竹月脸色微变,但依旧强撑气势,“那又怎么样?他是和我说过他的杀人计划,我以为他是开玩笑,我给他介绍了一个工作,这样就算是罪,那坐牢的未免也太多了。再和你说一遍,等有证据了再来找我。”
“可是你就没有片刻的罪恶感吗?”
“为什么?知道他死了,我吃的好睡得着。给你说件事吧,我有个学生,他爸爸背了人命案,把一个同事杀了,这件案子刚刚开庭。可是他又是个好爸爸,每次开家长都过来,和我聊他儿子,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人就是这样,有一刻我们会变成恶魔,然后这一刻过去了,我们就能继续生活。”
宋归宜愣愣站在原地,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还有事吗?”
“没有了。”
“那麻烦你让开,我还有事。许竹月推开他,抬手拨开眼镜,迅速擦了一下眼睛,像是抹去过往的不堪一般,头也不回就走了。
宋归宜之后从王帆那里知道了些细节补充。李书典生前是个好女孩。父亲是驾校教练,母亲是看护,她考上大学后勤工俭学,补贴家用。她哥哥与父亲关系不好,偷窃入狱后,是她一直去看望他。这对兄妹在父母离婚后也常有联系,关系密切。李书文出狱时李书典已经死了,他们母亲从卧室里找到妹妹给哥哥准备的接风礼物,是一个陶罐子,原本想用来放茶叶,最后却拿来放骨灰。这个破碎的家庭因为一桩共同的伤痛却又团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