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平面图上的“戊库”顺时针转动,目标直指目前我们所处的“庚库”。好省力,连跑路都免掉了。专藏本城各种新旧资料的“庚库”显得最为杂乱无章,也最像是适合藏宝的地方。
继续破解第二句“己土三日威风盛”。
库名既已定下,似乎不必再纠缠于书库的位置,而应该回到天干本身。
画圈,顺时针。
按照这一“死规则”和我自定的“包含自身”的规则,“己”的位置恰在“庚”之前相邻的一位,也就是“倒二”。
再退回“四步寻书法”的第二步“确定所处排数或列数”,目标应该在“庚库”的“倒数第二排”(因为列是无所谓倒正的)。
是不是有点太过顺利了?
我捏着一堆纸片站起身,走向倒数第二排书柜群。
珍妮也跟着晃过来,不冷不热地问了句:“想到什么了?”
我顾不得跟她闲扯,低头紧盯着手里的东西,边思索下一步的选择边敷衍她:“你见过边卖力表演边揭穿自己诡计的魔术师吗?”
“哦?可你是魔术师吗?”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还未了结的旧案子。魔术师之死。
“不,我是只老狐狸。”
依照前面的推理法则,接下来最后两句“八日丁火又水降”和“小寒七日癸水养”分别表示正数第四个柜(因为“丁”顺移三位是“庚”)和正数第八排架子(因为“癸”顺移七位是“庚”)。
也就是说,珍妮外公留下的东西就在——“庚库”倒数第二排柜群正数第四个柜的正数第八排架子上。
余下唯一的问题就是——她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们立在目标书架之前,仿佛两个人分别穿越了层层幻境,终于在最后的屏障叹息之墙前相遇。
“就这些吗?我从头开始仔细查找吧,估计几天就能摸出头绪。”
她还真是个对书十分不敏感的人,除了人体画册。
“可能不需要了。”我死死地盯着手中的平面图。
“为什么?”
“这一架上的旧书旧纸看似凌乱,其实大都关于已经被拆除多年的老城墙,从建制、形貌到拆除的历史无所不收,专家看到一定会说上几段‘消失的城墙借文字复生’之类无聊的话。”
“这和要找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你当然可以一页一页去搜寻你外公留下的那张‘无限透支额度钻石卡’,但我只听到他在隔空吆喝着‘墙’。”
“你听到?”
“城墙。这里,整个中央图书馆书库,厚度抵得上城墙的墙壁,从图上看只有这里。”
还未等我的手指向平面图上“甲库”与“癸库”之间的空白位置,珍妮手中的咖啡杯咣当落地。她转身猛地跑起来,扎得松松垮垮的卷发扬在空中。我目送她穿过“辛库”消失在“壬库”尽头。我从未见过移动如此迅捷的女人,仿佛一部节奏迟缓的电影突然以倍速播放,搅得人目眩神迷。
我决定端坐在“庚库”里等她,因为她没有壬癸两库间那第八道门的钥匙,自然进不了“癸库”,也靠近不了那面墙壁。然而数分钟过去,她依然全无声息,我起身沿着她跑过的线路穿过“辛库”和“壬库”,来到库门紧锁的“癸库”前。
没有人。她消失了。
几分钟后,当珍妮突然出现在我背后时,我才发现自己同时犯下两大错误:
第一,她靠近那堵墙壁不必非得进入深锁的“癸库”,墙的另一面就是随意出入的“甲库”。
第二,她根本没有“消失”,而只是在“癸库”待了一会儿后通过未锁的通道进入了书库的中央大厅,再从大厅进入“丙库”经“乙库”绕回“甲库”,而我居然傻到认为她只能原路返回来到我面前(这种很难了解真实意图的结构设计在后来的“中央图书馆杀人案件”中倒是被发挥到了极致)。
“如果人世间只有顺时针和逆时针两种选择,生活会变得很简单。可惜我们拥有太多可以到达目的地的方法,于是迷失在纵横交错的捷径里。”桐岛寿棺在《如蜘蛛飞行》序言里的话一针见血。
“找到了吗?”
“找什么?”
“我也不知道。”
“莫林。”
“哎?”她从来没有叫我名字的习惯,这应该是头一回。
“你真的相信这么多年以来,这些书柜、书架和书都没有挪动过位置?”
“我手脚儿不知高下,身肢儿没处顿放,空教我腹热肠慌。”
我很想哼出《救孝子》里的这一句。
时间总是喜欢把纸上谈兵的家伙玩弄于股掌。
“也许……”
“也许,这些年来,真的没有人愿意像你这样,认真地整理它们一次。”
她笑着递过一本快要散架的册子。这大概就是她外公留下的那本《渊海子平》,居然比馆藏的这本还要破烂三分,怪不得她轻易不拿出来翻看。
“我实在看不来这些竖排繁写的旧书,不如你帮我收着。”
我本想说这可是老爷子的唯一遗物哪能说散就散,何况里面还藏着宝贝,可手却不自觉地翻到了“天干地支暗藏总诀”那几页。
对文字的敏感让我迅速产生了不适。
我抓过馆藏的另外那个版本对照了一下,居然真的发现了四处不同:
“其中火旺要消详”中的“火”原为“土”;
“或停七日土高张”中的“或”原为“中”;
“处暑十五庚水良”中的“水”原为“金”;
“八日辛金丑库放”中的“放”原为“藏”。
火——或——水——放,没什么意义。
珍妮俯身看着我在纸上涂着这些看上去全无意义的文字组合。
土——中——金——藏。
土中金藏?
外公留下谜题的答案难道如此直白?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在临死前居然留下一个包含了至繁和至简推理过程的双面谜题,确实让人惊叹,然而却没有什么意义。当然,也许一切都是巧合,包括他在空中画的那些圆圈,也许只是告诉外孙女有生之年要多圈下几个靠谱男人?
我感到有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我,猛抬头时,珍妮已经背转过身,墨镜和口罩都扔在了桌上。
“你要去哪儿?”
“去我来的地方。”
“你……从哪来?”
“从我来的地方来。”
“哎?子宫?没人回得去啊!”我嬉皮笑脸地悄悄逼近她,想窥探一下“假面”之下她的真正样子。
“我得了绝症。”她语气似乎不同于平常的直率。
“啊?”我想说这台词儿编得太烂了,从刚会上网那年小说的男女主角就不这么对话了。
“他们说,如果我离过敏源远些,最长只能活三十年。”她幽幽地说。
“三十年?”那叫什么绝症,开玩笑吧。
“那时我忽然发现,每个人都是把无法医治的病症压在心底的病人。”
“心病?”我笑着走上前去。
“算了,再见吧。”
“再见?”
“也许。”
我呆呆看着她向来路走去,回过神来之后紧跑几步,却只见长长的走廊空荡寂寥。这次,她是真的消失在了空气里。
也许她施了某种法术,让我得上了时序混乱症,就像《红楼梦》里的男男女女,有的在加速朽烂,有的却永远如玉初琢。
在这个天空冷成一片青磁色的孤绝夏日傍晚,有什么不会发生呢?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中央图书馆里见到珍妮。
第十三章 魔术
19:50
“一寸一寸,退向生活最后的山谷。”诗人戈麦在《岁末十四行(二)》的最后一句中,用伪装成逃避的坚毅态度预告了一种圆满的结局,他因死亡而永远年轻。
这句诗挺适合我的大妹妹林莫失。
我通常不把“妹妹”这个称号与她的名字联系起来,因为相较于那个嘴巴和身手上从不示弱,但内心其实对我无限依赖的林莫忘,林莫失更像是手机里一个符号学上的存在。
我们很少碰面,日常联络的内容基本上是我请求她在某事上帮忙,而她则像游戏里的赏金猎人一样根据事情的难易程度列出报酬,通常是刀枪剑戟之类凶猛的装备,偶尔也列出一张长长的书单。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前者,更符合她大侠附体的本性。
我对她总是培养不出家人的感觉,我们的接触仿佛军团司令与雇佣军队长,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后就要结清账目,抹着匕首上的鲜血提醒彼此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她对所谓的家庭有着属于自己的恐惧与阴影,我了解。
我总是自以为从书中了解了所有事情,所以经常在现实世界中有口难言。
林莫失就是个“退向生活最后山谷”的人,她拥有着正常的美貌,非正常的“全金属外壳”,还有着一个BKP记者的身份,常常主动将自己置于死地。
边骑车往家狂奔边盯着手机屏幕按键盘的确是项高难度作业。
可我实在是急于知道结果,只好一次次在路口的电子眼监视下表演卓越的单手盲骑技能。也许在技术方面一直持极端保守主义态度的我也该换一只有语音识别功能的手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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