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难道说是河灯!”宋翊眼前一亮,抢先说道。
白九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河中的尸体,根本就不是为了寻冤,自己逆流回来的,而是被鲀鱼群裹挟,顶着过来的。”
“那鲀鱼为何要裹挟着尸身?难不成这鲀鱼食腐肉不成?可我在验尸中并未发现尸身有啃噬过的痕迹啊?”宋翊沉思着说道。
“因为这个!”白九手腕一翻,亮出了一朵银圆大小的淡紫色小花。
“这是什么?”
“醉鱼草!”白九撇了撇嘴,徐徐说道,“醉鱼草,也叫闭鱼花、樚木、五霸蔷、阳包树、鱼鳞子、药鱼子、红鱼皂、毒鱼草,名头不少,各地的叫法不一,全株有小毒,捣碎投入河中能使活鱼麻醉,便于捕捉,故有‘醉鱼草’之称。冷水煎服可入药,治外伤出血、风寒牙痛,花香浓烈,高浓度的汁液入酒,能麻痹心脑、衰竭心肺!但是却查不出一点儿中毒的痕迹!”
宋翊猛地跳了起来,高声呼道:“也就是说,当年的玉红绡在画舫船头喝的那壶酒里溶入了高浓度的醉鱼草汁,麻痹了自己的心肺,跳到水里活活淹死了自己,尸身浸泡在水中,水中逆流产卵的鲀鱼受醉鱼草的气味吸引,围绕着玉红绡漂浮在河面上的尸身游动,无法远走。在醉鱼草的药力和花灯的吸引下,鱼群裹挟着玉红绡的尸体和河面上的花灯,在产卵本能的驱使下,逆流而上!凶手杀人前,给死者灌下了大量泡过醉鱼草的烈酒,吸引鲀鱼,制造和玉红绡一样的死法!”
“不错!孺子可教!”白九摇晃着脑袋,模仿着学堂里的夫子,拍了拍宋翊的脑袋。
“你是怎么发现的?”宋翊拨开了白九的手。
“别忘了,那乐寒衫的尸身,还是九爷我捞上来的,那天晚上,九爷我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发现河水里绕着乐寒衫尸身,密密麻麻的全是鲀鱼,当时我就起了疑心,故而捞了几只回来研究,直到我在聂宝琛的车子里闻到了醉鱼草的花香后,才解开了疑惑。”
白九的话还没说完,平地里一声春雷响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龙王庙的屋檐滴了下来。
“吱呀——”
前殿斑驳的红漆木门被人推开,十几个黑衣白腰带的精壮汉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人一拱手,朗声说道:“聂会长归仙,请白先生前去伺候。”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曹警长领着七八个警察一路小跑跟了进来,看到宋翊,二话不说,拉起她的胳膊就往门外走。
“曹警长,您干吗?”宋翊喊道。
曹敏德连忙掩住了宋翊的嘴,小声说道:“大小姐,白先生这儿还有事要忙,咱们先回去,别给人家添乱!”
宋翊拨开了曹敏德的手,皱着眉头说道:“我添什么乱啊!我正好和白九一起去验尸啊!”
曹敏德听了宋翊的话,冒了一头的冷汗,急声说道:“祖宗啊!你就别添乱了!”
二人正嘀咕间,那为首的汉子反手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钱袋,捧在掌中,递到白九身前,沉声说道:“一点儿心意,还请白先生笑纳!”
白九抬眼扫了扫那钱袋的分量,笑着说道:“单是下葬看坟的活计,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那汉子一笑,拱手说道:“听闻白先生本事了得,会审尸招魂、入梦寻冤,我家聂会长被奸人所害,死因不明,凶手未伏,还有劳白先生施展神通,助我等查找真凶!”
白九咧了咧嘴,笑着说道:“这位兄台,若我说我根本不懂什么审尸招魂、入梦寻冤的法子呢?”
那汉子也是一笑,随即面色骤冷,伏在白九耳边,寒声说道:“我听说,我家聂会长死的当晚,有人在案发现场见过白先生的身影,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但是如果你审不出真凶,我就叫人指认于你,不论是谁,大当家的死,总需要一个人担下来,白先生免不了要随我走上一遭。”
“敢问兄台大名?”白九拱了拱手。
“漕帮二当家,张听松。”
宋翊正要说话,却被白九一摆手打断:“也罢!我就随你走上一遭,只不过这审尸招魂需要些工具,我得准备一下,宋小姐,你进来帮我一把。”
张听松也不矫情,两手一背,静静地守在了后殿门外。
白九三步并两步跨进了小屋,掩上了房门,弯腰从脚下解下了一根五色绳,双目炯炯地盯着宋翊,沉声说道:“没时间解释了。听我说,漕帮有规矩,老当家横死,新当家只有报了仇才能继任,所以说,为了上位,张听松一旦找不到真凶,八成就会拿我顶缸!你拿着这根绳子去彩霓虹,找一个叫小芸豆的女人,问她九爷交代她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
话音未落,白九从门上摘下了一个布兜,挎在了肩上,正要推门,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其实你还是笑起来好看,整天板着个脸,当心没人敢娶你。”
宋翊猛地涨红了脸,小声嘟囔道:“你说什么……”
可惜白九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晃了晃脑袋,喃喃自语道:“还是彩霓虹的姑娘招人疼。”
“你说什么?!”宋翊猛地一瞪眼,狠狠地在白九的后腰上拧了一下,白九一声惨呼,迈出了大门。
宋翊略一失神,下意识地喊道:“白九!咱们算是朋友了,对吗?”
白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扬起胳膊,挥了挥手。
柒
彩霓虹。
小芸豆今晚化了浓浓的妆,烫好了发卷儿,毕竟,肯出五十个大洋包她一晚的客人可不多。
灯影阑珊,小芸豆迈着妖娆的步伐,伸出双臂枕在了桌边一个穿着西装、戴着呢帽的人肩上。正要说话,只见那人一抬手,拨开了小芸豆的肘尖,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根五色绳,摘下了头上的呢帽,露出了一张秀气白皙的女子样貌,正是男人打扮的宋翊。
“白九问你,托你打听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小芸豆有些扫兴地撇了撇嘴,自顾自地点了一根烟,从床头的首饰盒里摸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宋翊。
这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正中一张椅子上面斜坐着一个三十出头、堪称风华绝代的女子,女子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男孩的照片,孩子头上戴了一顶天津卫孩童惯戴的虎头帽,脖子上挂了一块翠玉雕成的小香囊,椅子边上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那照片的边角有些泛黄,应当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什么?里面的人又都是谁?”
小芸豆吐了一口烟,幽幽说道:“那天晚上,九爷翻窗进了我的屋子,一身的刀口,我帮他缝合的时候,他对我说:‘什么事情一旦丢了头绪,就需要重新回到原点,找不到的线索,往往就躲在灯下黑里!’所有的事,都是围绕着玉红绡发生的,他让我找彩霓虹的老人,打听玉红绡的事儿。我寻到了一个伙房的老妈子,叫冯妈,冯妈说打彩霓虹还叫第一楼的时候,她就在厨房帮工了,一手糕点做得好,伺候过好几任花魁,冯妈说这彩霓虹的大小名角儿里,就数玉老板的性子最好,知道顾念穷苦人。玉老板死后,屋子里的首饰金银都被楼里的人抢了一空,唯独剩下些破落的书稿乐谱没人要。冯妈整理的时候,发现了这张照片,留在身边十几年,我和冯妈有些交情,故而将照片借了出来,还听了一段津门花魁玉红绡的陈年旧事……”
十五年前,海河东岸第一楼,红袖如风、花灯如昼。
第一楼后园,雨疏风骤。
玉红绡坐在床头,轻轻地给躺在床上熟睡的孩子压了压被角,而后转身坐在灯下,捻起针线,细细地将一枚翠玉雕的荷包玉坠缝进了虎头帽的耳朵里,孩子还小,脖子上挂着东西总去乱揪,玉红绡怕孩子偷摘,弄丢了他亲爹留给他的物件儿,就把玉佩缝在了帽子里……
这是玉红绡告别戏台的第四个年头了,红遍京、津、冀的玉红绡早早地攒够了赎身的银两,从掌柜乐寒衫的手里买回了卖身契,还了自己一个自由之身,本想着清清静静地陪着孩子长大,不料世道混乱,今天闹革命党,明天闹洋兵,后天又闹义和拳,街面上不安生,玉红绡不敢独居,索性在第一楼后院租了一间小屋,凭着一点儿积蓄,安稳度日。
夜半风起,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面颊微红、圆脸细眼的女孩轻手轻脚地摸了过来,踮着脚趴在了床头,摸了摸床上那孩子的脸,轻轻地掐了一下,咯咯直笑。
“小满,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玉红绡叹了口气,去给那女子沏茶。
那女子端起茶杯,嘻嘻讪笑:“今天晚上有大客人点我的曲子,说唱得好,给了不少赏头,让我陪上几杯!”
玉红绡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风尘里打滚,终究是浮萍一叶,待过几年再攒些银钱,咱们二人凑上一凑,也把你那卖身契赎出来,你我一起远走高飞。”
小满一翻眼,瞥着床上的孩子,笑着说道:“飞去哪儿?难不成去寻小玉宝那个混账爹不成!”
“小满,怎么说话呢?”玉红绡轻轻掐了一下小满,皱着眉头嗔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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