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理会东鱼,将他从地上抱起来,要把他往床上放。东鱼执意不肯,说他在门槛上坐坐就好了。我只有依了他。我给东鱼倒了点水,然后弄了些炉灰,将那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覆盖住,等炉灰吸干了水分,再拿扫帚进行打扫。我做这一切的时候,东鱼坐在门槛上,默默地注视着我。
下午我看东鱼的情况似乎好了许多,正准备要离开,他却叫住我,说你先别走,你得帮帮我。
我说咋啦?
东鱼扶着门框,艰难地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跌倒了。我慌忙上前将他抱起来,我猛然发觉,东鱼的一身湿透了,全是汗水。我被吓得惊呼起来。我说东鱼你咋啦?
疼,疼得厉害。东鱼龇牙咧嘴,痛苦地说。
我说啥,你哪里疼?
身上疼。东鱼牙齿就像打机关枪,磕碰得嘎巴嘎巴直响。
我说咋办?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有办法,你把那药酒拿来,帮我擦擦,擦擦就好了。东鱼战抖着,身子勾成了一团。
我就像抱一个娃娃似的,将东鱼抱到床上,给他脱了衣服,将那药酒倒在一只碗里,给他撩泼到身上,然后使劲揉搓。
再给我喝点,喝点。东鱼浑身战抖不停,痛苦地呻吟说。
我将手里的半碗酒递到他的嘴边,东鱼两口就喝了。然后重新躺下,让我继续给他擦那药酒。
东鱼很枯瘦,枯瘦的身上,却到处都是伤疤。经过我的一阵揉搓过后,东鱼的痛楚缓解了,他不再呻吟。那些疤痕经过揉搓过后,就像一条条泛着红光的蜈蚣……我揉搓得热了,直起身子呼呼喘气。东鱼在我的面前整个人就像一只才出锅的蒸茄子,冒着腾腾的热气,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酒的味道。
我说好点了吗?还擦吗?
不用了。东鱼要坐起来,我拉过棉被给他盖上,要他好好躺一会儿。
这些天老疼,是越疼越厉害。东鱼说,以前疼的时候,喝点酒,擦点药酒就好了,可是现在,咳……我说你还是应该去看看医生的,这样吧,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医生咋医治得好我的病?东鱼苦笑说,我的病是自找的,没人医得了,除了我。
傍晚我问东鱼想不想吃点啥,东鱼不要,他让我赶紧去忙我自己的事情,他不能再耽搁我了。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东鱼叫住我,我晓得他有话要说,就走回来站到床前。东鱼默默地看着我,说,你咋要对我这么好呢?
我一笑,说,那么多人对你好奇,对你感兴趣,你为啥不让他们进你的屋,为啥不把你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呢?
东鱼也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会是谁呢?这么晚了。我说。
找你的。东鱼说,应该是个男人。
找我的是牛警官,牛警官敲了一阵,见没动静,就喊起来,说,他妈的干啥呢,我晓得你在里头。
我不晓得这家伙咋的找我找到这里来了,而且语气很冲,一副来者不善的情形。见没有应答,牛警官开始砸门,轰轰的,那门似乎正在他的手下支离破碎。
我开了门,我说你要咋的!
牛警官愣住了。
我说你要想咋的?想咋样就咋样吧!
我找你喝酒。牛警官说,我们谈谈文学。
我是被牛警官拽着离开东鱼,离开那片废墟的。牛警官把我拽进一家小酒馆,选了一张靠近窗户的桌子,然后一股脑儿要了许多酒菜。牛警官的神情焦灼,胡子拉碴的,眼珠子通红,兔子一样,眼角全是眼屎,一说话,臭烘烘的气味就往外喷,估计很长时间都没刷牙漱口了。也不晓得他有多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埋着脑袋,也不管我,自顾自地吃喝。狠狠地吃喝一气后,牛警官抬起头,用纸巾抹抹嘴巴,说,我已经好几顿没吃东西了。
我说你咋啦,为啥不吃东西。
这些天我一直在看书,看小说,还读了一本啥小说研究,然后思考一些问题。牛警官说,思考不明白,我才找你,不是说你以前也写小说吗?你好像读的是中文系吧。
我说是的。
你看样子有些紧张?牛警官乜斜我问道。
我笑笑说,是吗?可能吧。你咋会跟我谈文学呢?别人谈文学很正常。不过你和我谈,这就是个神经病的话题了。
我学过犯罪心理学,你学过文学创作心理学吗?牛警官不笑,两颗血红的眼珠子紧紧地盯着我。
文学创作心理学?这个名词是你编的吧?咋会有这个学科呢?我没学过。我说。
那么作家的文学创作,他们写的全都是他们的生活吗?牛警官问。
我说我不清楚了,我的理解是,作家的文学创作,应该离不开自己的生活……哦,我晓得了。牛警官打断我的话,埋着脑袋想了想,突地抬起头,看着我,那么你告诉我,他们写的东西――小说,跟他们的生活有多大的联系,是不是都可能是真的。
我说你得听我把刚才的话说完,作家的文学创作,离不开自己的生活,离不开自己对生活的体味感悟,他们的生活和对生活的体味感悟,都会映射在他们的作品里。也就是说,他们写的小说,跟他们的生活有密切的联系,事实不可能全部是真实的,但是他们在里头表达的感情,肯定是真实的。
牛警官似懂非懂。
我说我就搞不清楚,你为啥突然对这个啥文学这么感兴趣呢?
牛警官没有理会我的问话,低着头,手指沾着洒在桌子上的啤酒写字,一连写了好几个,都是同一个字,杀。
牛警官抽抽鼻子,似乎要从那几个字中嗅出啥味道来。他的样子让我心头发毛。他突然抬眼看着我,说,根据你的了解,男人是不是一种特别爱炫耀的动物。我不置可否,因为我不晓得他为啥会这么问。
我觉得是这样。牛警官的死死地盯着我,我装着喝酒,埋下脑袋,绕开他的眼神。
应该是这样。牛警官说,小时候有一回我看见一只鸟在树枝上使劲蹦啊叫啊,把屁股上那撮毛掘得老高,兴奋得很。我就拿着气枪站在它下面呢,它也看见我了。但是它一点都不理睬我,照旧蹦啊叫啊。我抬起枪瞄准。就在我要勾扳机的时候,我看见它身子一蹿,蹿,蹿,蹿到一只鸟的背上去了。那是只母鸟,躲在树叶后面,我没看见。哼哼,原来那么蹦,那么叫,置死亡危险不顾,就是为了交配一次啊!嘿!
你开枪了吗?我问。
开了。牛警官说,一枪,两只鸟。那时候我的枪法真是太神了。
我想象得出来那两只鸟中弹的情形,它们张开翅膀,可能会像两片树叶一样飘落。也可能会像两个果子,啪,坠地上。
牛警官哼哼冷笑两声,自言自语似的开始说一件事情。说,十年前,一群人在小酒馆看电视,喝酒,那天下雨,雨不大,阴冷。酒馆里烧着火,潮湿,但是暖和。电视里头在放新加坡的一部电视剧,正讲到一个男人耍了几个女人的那节骨眼上。于是一群无聊的男人开始羡慕里头那个男人,转而又羡慕一起喝酒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很喜欢被大家羡慕,炫耀自己一点不比电视里头那个男人差,也曾经是耍了好多个女人的。另外有一个男人不服气,夸耀自己比他厉害多了,除了自己老婆,现在还和几个女人保持床上关系。于是一群人乱哄哄地吹嘘,炫耀。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某甲说话了,他对大家说的很不屑一顾,说,你们那算啥?老子想要女人,随时都有。人家以为他说的是婊子,说,你那算啥东西。某甲说,我耍的,都是良家妇女,好些还是处女呢!紧巴巴的,处女血像樱桃汁一样鲜艳诱人。大家都哄笑。只有一个人没有,这人是个老警察,就要退休享福了,却被检查出来是肝癌。肝癌就肝癌吧,与其在病床上受疼,还不如下馆子鲍鱼海参好好吃一顿,茅台五粮液喝个醉死。节俭了一辈子的老警察兜了好几个馆子,都不忍心进去,最后蹩进这家小馆子,要了花生米和烧刀子。正喝着,郁闷得眼泪混着酒水往肚里咽,就听见某甲那席话。老警察走过去,抡起酒瓶就给某甲一下,那家伙被这一瓶子敲得鲜血直流,晕头转向。然后老警察像拖一条死狗似的将他拖进派出所,说,积案破了,我逮住那个禽兽了。一审,某甲竟然是个强奸杀人犯,手里的血案多达六宗。枪毙某甲的那日,老警察也死了。死的时候,老警察告诉他徒弟,世间万物都有联系,有因必有果,有果就肯定有因,聪明的警察总是很容易就看清楚了因果之间的链子。晓得那个老警察是谁吗?
我摇摇头。
他就是我老师。牛警官说,我就那个徒弟。
我说你老师很了不起。
我也了不起。牛警官冷笑一声,说,我马上也要干出一件大事!为民除害,惩恶扬善!
牛警官说完就开始喝酒,我以为他会接着下面的话继续说,没想到他要了一大碗饭,大口大口地吃,吃得很认真。
你也吃啊。牛警官吃完,抹抹嘴巴。
我说我不饿,酒都喝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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