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的眼睛瞎了,可是耳朵却出奇地好。他早就听出了不对劲的声音,但是一直忍着,他晓得,奸夫淫妇是啥恶毒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他要是先声张了,把事情闹腾出来,只会给自己惹麻烦,自己一个瞎子,凭啥跟人家去斗嘛,要是那奸夫淫妇厌倦了他,当他是绊脚石了,要除掉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候自己死得连点响声都会没有一点。于是瞎子就故意装聋,装着啥事情也不晓得,以此麻痹我父亲,其实却在一直寻找着收拾他的时机。我父亲开始的时候还有点小心翼翼,慢慢地就变得肆无忌惮了。
那天我父亲又去了,他大摇大摆地从瞎子面前走过,把那女人搂在怀里。原来他们做那事都是躲躲藏藏,但是这次我父亲却突发奇想,他要在瞎子面前做,他可能感觉到这样更刺激――在一个丈夫面前肆意地干他的妻子,这可能是任何一个龌龊、无耻、卑鄙、下流、恶心男人都渴望的事情。我父亲把那女人剥光了,把自己也剥光了,就在瞎子面前做起来。瞎子叹息一声,说,这天下雨了么?那女人唔了一声。瞎子站起来,抓起屁股下面的板凳,我父亲和那女人以为他只是要挪挪坐,却不想他猛然冲到他们跟前,我父亲还没醒悟过来,脑袋上就挨了一板凳,当即被打得迷糊了过去。
我眼睛瞎了,可是耳朵没聋啊!你们当我是死人么?你们也太嚣张了嘛!还是人么?瞎子悲愤不已,将我父亲拖到他家的院子里,一顿狠揍。
我父亲自从挨了打过后,整个人都变了,他变得寡言少语,除了下地干活,少有时间在外面溜达。
奔跑的时间慢慢将过去的那些耻辱那些恩怨抛弃在了身后,岁月的尘土漫不经心地将一切都淹没了,随着大家对我父亲那些丑事的忘记或者不愿再兴致勃然地提及,我父亲原来一直佝偻着的身子开始慢慢直了起来,他不再低垂着脑袋走路,开始仰着面孔,笑容也开始和阳光一样灿烂。
我在读大学的时候,父亲和瞎子已经和解了,瞎子原谅了他,之所以原谅他,我想,瞎子多半是看在我母亲的份上。瞎子因为眼睛瞎,儿女三个拖累着,庄稼总是做得很慢,而且也总是做得很差。母亲就经常带着父亲,帮助他们家干活,而且也总是拿些钱粮,悄悄交给瞎子的老婆。我问母亲为啥要这么做,母亲跟我说,她是想消些父亲积下的冤孽,为我积些德,免得父亲做下的那些冤孽事情,在我身上得到报应。
我问父亲,这次带瞎子到爱城来,是不是也是母亲的意思?
父亲点头说是。
父亲带瞎子是来治病的。瞎子患的头疼病,每个月都有几天要疼,就跟女人的月经期一样有规律,疼得非常厉害,抱着脑袋满地打滚。父亲这么一说,我就担心起来,害怕他会在这个晚上患病。父亲说不用担心,那病才刚刚犯过,要犯,也得等些日子。
父亲说,瞎子的这病已经得了些年头了,他的那几个儿子对他的病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瞎子的病犯了,他们嫌弃叫唤声大了,难听,就都把门关起来,或者跑到外面去。今年瞎子的病更加严重了,几个儿子居然一起离开了家乡,到外面打工去了。
他们哪里是去打工,分明是为了躲避嘛!这些杂种,都是白眼狼!我父亲愤恨地说。
瞎子的那几个儿子在小的时候,跟我的关系就一直很不好,我们经常在一起打架,我一个,他们三个,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落败的我却总是要占上风。我远远地跑开,然后放开喉咙大叫,你们凶啥凶,你们再凶,也是野种,是我爹的鸡龟儿搞出来的。听我这么一骂,他们三个就跟在我后面追我。我腿快,他们追不上,等他们歇下来,我就又骂,骂他们的爹瞎子是乌龟,骂他们的妈是烂货,被我爹日得不想日了……看着他们气得脸青面黑嘴歪鼻斜的样子,我简直高兴极了。后来我们都大了,不再打架,也不往一起聚,我们行同路人,谁也不跟谁打招呼。
父亲跟我说,这次为了医治瞎子的头疼病,母亲卖了三口大肥猪,还到信用社去取了一万块钱。
我亏欠他的。父亲说,怕这辈子咋做,都偿还不了啊。
我不晓得咋回应父亲的这话,就看着他,期待他的下文。
人啊,这辈子还是要少做些不好的事,免得老了的时候,心里不踏实。父亲的眼睛里游离着悲切和懊悔……我想安慰一下父亲,却不晓得如何安慰,过了一阵,看他依旧一脸的哀伤,就说别想这么多了,明天咱们就去医院,争取把他的头疼病治好。
父亲点点头。
我说你早点去睡吧。
我还想跟你说个事。父亲的酒劲慢慢过了,他说话的速度很明显地缓慢了下来,也不再显得那么兴奋了。
我说啥事?
那个女娃娃――就是今天来找你的那个,跟你啥关系?父亲看着我的眼睛,神色很严肃。
我说我们是同事啊,一个单位,一个部门。
父亲点点头,说,这我晓得。我们到你们电视台,我问你的名字,她不晓得在啥地方听见了,就出来把我们带进饭馆里去吃饭,还要我们在那里住下来,她对我就像对自己的亲爹一样好,这无缘无故,咋的会这样?你们是不是有啥?
我心里一慌,生怕父亲从我眼睛里看出底细,借故倒水,起身离开他的面前。我跟父亲解释说,她原来是我部下,是我把她招进电视台,培养起来的,对你好,是为了报答我嘛。
父亲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眼睛跟瞎子一样看不见啊,我眼睛灵得很呢,我是过来人,你别骗我了。
我咋骗你了,你都看见啥了?我有点生气。
父亲说,我看见她看你的眼神,你要没动她,她就不会用那眼神看你。
我无语了。
你是不是招惹她,把艾榕气跑了?父亲问。
我苦笑说,爹,你眼睛好,把这都看出来了,我跟那女人是有点不清楚不明白的关系,但是艾榕还不晓得,她既然不晓得,我咋气她了。
不晓得的好,你现在马上结束了那不清不白的关系,把艾榕瞒着,规规矩矩过日子吧。父亲吁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娃娃啊,你要没结婚,乱乱也倒没啥,但是现在你是有家的人了啊,别去玩那男女关系了,那等于是在玩火啊,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点着了,整个就都毁了!
我点点头,表示在认真听,我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除了这个女人,你在外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女人?父亲问。
我忍不住笑起来,我说你是不是又看出啥了?
父亲说,那你一天班不上,跑啥地方去了?多晚也不回来。
我一拍大腿,说你不提醒,我还把这事忘记了呢,我正要问你呢。爹,咱们秦村是不是曾经有一个叫东鱼的人来过?
东鱼?哪个东鱼?父亲反问。
从爱城来的,是个教师,个头高高的,他到咱们秦村,是为了抓那鸡龟儿蛇……我说我这些天就在东鱼那里啊。
第48章
东鱼告诉我,他到秦村其实是分成两步走的。第一步是到爱城,第二步是到土镇,到了土镇,要去秦村也就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东鱼要求离开茶坪的原因,他跟潘雪莲说,是因为在茶坪查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资料,茶坪太过于闭塞了,不通广播,报纸上的消息,要三天过后才晓得,啥事情都要比外面慢半拍,这很不利于他的研究。东鱼要求潘雪莲跟他一起离开茶坪,到爱城。东鱼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完全掌握了潘雪莲,他晓得潘雪莲现在对茶坪的感情已经很深了,茶坪的教育事业在潘雪莲的规划和努力下,已经成为了远近有名的典型,对于茶坪教育的未来,潘雪莲还有着更为宏伟的蓝图,当然,即便是潘雪莲乐意离开茶坪,茶坪的那些感情淳厚的老百姓也不会轻易放她,他们可能会不约而同地赶到茶坪完全学校,让自己的儿女齐刷刷地跪在她的面前,哀求她留下。潘雪莲是个心肠很软的人,这个最受不了别人眼泪的女人,这个虚荣心非常强烈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她肯定会显得犹豫难决的。在这个时候,东鱼说他只需要安慰几句,说些“你暂且留下吧,等等我在下面安定了,就上来接你”或者“看来人民比我更需要你啊,你就教完最后一学期吧”……之类的话,潘雪莲肯定会含泪留下的,她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伟大了,东鱼也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但是潘雪莲的决定让东鱼完全慌了手脚,没想到东鱼的要求刚一出口,潘雪莲立马就答应了,她问东鱼啥时候走,还说关于那些调令啥的,不要东鱼操心,她会让自己的父亲安排妥当的。东鱼还没回过神来,潘雪莲就已经在收拾东西了。那些茶坪的干部和老百姓晓得消息后,都来挽留潘雪莲,尽管没有谁做出下跪作揖的动作,但是大家的话语都非常诚恳真切,有人还掉下了眼泪。然而潘雪莲的态度非常坚决,她说她必须跟东鱼在一起,因为东鱼需要她的照顾,她和东鱼的感情不允许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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