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位赵哥呢,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就说去年年底吧,自己一个人跑了十多家养老院、拘留所,调查老年人犯罪问题,公司经费花了好几万,结果写了一篇《关于社会结构老龄化的解构及成因分析》,这玩意儿能叫新闻吗?只能叫学术论文!任平看着这标题脸都绿了,当场就把选题否了。
跟不上时代还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赵哥实在太抠门了。一毛不拔本来是个形容词,赵清远却是扎扎实实地做到了。公司大小聚会、同事婚丧嫁娶,他是从来不参加的,一个九十九块的小米双肩包用了多少年了没换过,一副黑框眼镜,腿坏了居然拿胶布缠着继续用,车倒是买了一辆,估计是怕费油,一年见不到他开几次,宁愿停在家里生锈。最不可理喻的是,去年公司组织团建,印了一批文化衫,本来就团建的时候穿穿,结果赵清远硬是把大家不要的收集起来,一直穿到今年夏天。
“都少说两句!”任平有些看不下去,又呵斥了一句,看着赵清远,关切道,“你没开车吧?今天雨大,反正我要去麦德龙那边买点酒水,要不我送你一程?”
“不麻烦你了。”赵清远道了声谢,没再搭理众人,背着包出了办公室。
09
雨渐渐小了。
出了公司大门,赵清远没有直奔公交站台,而是绕到了公司右侧的一条辅路上。这里新开了一家装修得很高端的化妆品店,一个巨大的黑色招牌,此时正闪着霓虹。
因为下雨,店里没什么顾客,四五个穿着小黑西装的女孩儿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聊天。店里正播放着一首叫不上名字的歌,女歌手的声音挺好听,正婉转地唱着:
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逆着洋流独自游到底;年少时候虔诚发过的誓,沉默地沉没在深海里……
赵清远收了雨伞进店,女孩儿们往他这边瞥了瞥,很快就根据经验判断出来,应该只是个进来躲雨的,都没有搭理他,接着叽叽喳喳地聊天。
化妆品护肤品这些东西,赵清远实在不懂,在几个货架上看了一圈,那些红红绿绿的彩色瓶子,让他有些眼花缭乱。
“那个……小姑娘,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不知道是声音太小,还是女孩儿们根本就没把他当顾客,喊了两声,倒是有两个女孩儿往这边瞄了一眼,不过并没有人愿意过来。
赵清远想了想,干脆挑了一个最贵的,往收银台走去。
收银台的女孩儿看了看瓶子,又抬头看了看赵清远,微微一愣,以为他看错了价格,尴尬道:“先生……这个是海蓝之谜。”
“什么?”赵清远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女孩儿微微有些窘迫:“这个是海蓝之谜的精华乳液,两千六一瓶。”
“我知道。”赵清远点了点头,拿起手机,“是你扫我吗?”
“哦……对。”
钱已到账,女孩儿还是有些愕然,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衣袖都破了的男人,居然会花两千多块钱买个乳液。
“对了……”赵清远的脸居然有些红了,“有包装盒吗?”
“哦,您是要送人是吧?”女孩儿明白了赵清远的意思。赵清远点了点头,小声道:“嗯,送给我妻子的。”
女孩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小盒子,摊开在赵清远眼前:“您要什么颜色的?”
“我要那个颜色……”
“这个吗?”女孩儿拣出其中一个粉色的盒子。
赵清远点了点头,脸上更不好意思了:“你再给我两根粉色的带子吧……哦,对了,帮我拿袋子装好就可以了,那个……包装我自己来。”
女孩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羡慕的神情:“行,您亲手给妻子包吧。”
雨还在下,赵清远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捂在怀里,小跑着往公交站台去了。
先坐到火车站,再换212路公交车,坐一个小时,再转77路公交车坐十七站,就到了杨海棠小区,一趟刚好一个小时,早晚各一趟,中午来回一趟,赵清远每天要在这条线路上耗上近四个小时。
整整八年,除非公司放假,他没有一天少坐过哪怕一趟。
其实,原本的住处离公司没有这么远,但不是一楼,而且当时妻子手术急需用钱,所以四年前赵清远就把那房子卖了,换成了如今这个小区。
进了六栋三单元的楼道,赵清远敲了敲门,系着围裙的吴妈开了门。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也就六十多平方米,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婚纱照,新娘坐着,赵清远站在她身后,两个人笑眯了眼睛;靠近阳台的地方摆着一个两米来长有点像跑步机的东西;左边一排书柜上整齐摆放着满满一书柜的书,全是有关残疾病人康复治疗的;还有两张小沙发、一个饭桌和一台电视机。
房子虽小,但看得出来被用心打理得清爽整洁,唯一让赵清远不满意的是,一楼实在太潮湿,比不上他们四年前在米兰春天小区的房子舒服,那边还带个露台,妻子那时候还种种菜。
“睡了吗?”赵清远蹑手蹑脚地换好了拖鞋,轻轻把门关上,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没做噩梦吧?”
“睡了。”吴妈在赵清远家做了一年多保姆了,自然知道他的规矩,帮他把双肩包放到桌上,小声回道,“今天没做噩梦,吃了药睡的,有两个多小时了,都没醒。”
“那就好。”
赵清远把盖在桌上的菜罩打开来看,有些欣慰。昨天去超市买的山药熬的汤,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青菜也没有剩下多少,看来妻子今天的胃口还不错。
“白天咳得厉害吗?”赵清远边往厨房走,边麻利地给自己套上围裙,淘米、煮饭、剁鸡、洗青菜,轻车熟路,“上午熬冰糖雪梨,糖少放了吧?”
“咳嗽比昨天好多了,糖我也少放了,放心吧,你交代的我都记得的。”吴妈帮赵清远收拾着,忍不住劝道,“其实做饭配药这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给我做嘛,没必要每天这么东奔西跑,抽时间休息休息多好。”
“不是自己配药,我不放心。”赵清远憨厚一笑,黝黑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羞涩,“上班也没心思。”
“思思真是命好,遇到你了!”吴妈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感叹了一句,去客厅收拾餐桌去了。
前两天专门去乡下买回来的土鸡已经进了煲汤的砂锅,没多久就已经煮出了黄灿灿的鸡油,赵清远尝了尝咸淡,满意地咂巴了一下嘴,这才脱掉了围裙。接着,他从双肩包里拿出刚才买的乳液,细细擦拭了一番,再重新装回粉色的小盒子里,然后拿着那两根漂亮的彩带,两只手指灵活地一弯,手腕微微一抖动,就系成了一个复杂漂亮的蝴蝶结。赵清远心满意足,蹑手蹑脚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床上睡着一个女人,面容憔悴,脸色苍白,看起来比本就显老的赵清远还要大上好几岁。她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乐观,喉咙里不时发出“吱吱”的响声,听上去像是一个破了的风箱,正在力不从心地工作着。
赵清远轻轻把亲手包装好的粉色小盒子放到床头,伸手摸了摸妻子的额头,还好,烧已经退了。
“啊!”就这么轻轻一碰,吴静思瞬间被惊醒,喊叫了出来。“思思,我在,我在。”赵清远赶紧轻轻唤着妻子的名字。吴静思睁开了眼睛:“清远,你回了……”
“吵醒你了?”
“没,我本来就睡得浅。”吴静思挣扎着想起身,赵清远赶紧在她身后叠了两个枕头。
“今天工作挺辛苦的吧?”吴静思伸手帮赵清远擦了擦额头的汗,“你看看你,衣服都淋湿了,怎么不知道换一件呢,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一样。”
“就换,就换。”赵清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赶紧把身上的T恤一脱,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一模一样的套在了身上。
“你呀,就不知道给自己买件好点儿的衣服!”吴静思扑哧一声笑了,忽而又难过起来,“清远,别对自己太小气,我心疼。”
“心疼啥呀,我能吃能睡,身体倍儿棒。”赵清远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床头柜,嘴里还配着音乐,“噔噔噔噔……八周年快乐!”
吴静思吃了一惊,半晌才怔怔道:“我们结婚八年了?”
“嗯,八年了。”赵清远认真点头,颇有几分炫耀地指了指粉色小盒,“给你买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你送的都喜欢。”吴静思脸上没有一丝喜悦的表情,反而低下了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清远,对不起。”
赵清远佯装生气:“一家人不说什么对不起的,你再这样,我就真要生气了。”
“可是……”吴静思抬起了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没有我,你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我已经连累你十年了。”
“别哭别哭!”赵清远手忙脚乱地帮妻子擦眼泪,“我们结婚的时候就说好了,一家人有事一起承担。”他打开了手中的盒子,拿出那瓶乳液,“这个叫海蓝之谜,涂了皮肤会很好。”
“谢谢你,清远。”吴静思接过礼物,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以后你不准买礼物了,我身体这样,一点都不能为你分担,你还老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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