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晓文把他的袖子往上一掀,疼得崔磊一个激灵,两人这才看清楚,从手掌根部、顺着小臂的方向有一道十几厘米的伤口,不深,但那正往外冒着血的画面还是挺吓人的。
“估计是刚才被茶杯碎片划的,没注意。”崔磊咧了咧嘴。
“我真是服了你了。”看着眼前这个腰也直不起来、手也不敢动弹的人,裴晓文头都大了。
……
在医院简单处理完伤口,又挂了一瓶甘露醇,崔磊总算是止住血、也能自己站起来了,裴晓文把他送回了家。
一路上听完来龙去脉,那二十万的金额也着实让裴晓文吃了一惊。虽然想吐槽崔磊托大、不仅把自己置于险境还给这诈骗案的侦破增加了难度,可是一想到那毕竟是事关崔磊的家人,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过,头儿要是知道这事儿肯定得批评你,万一你吓跑的是人家经侦部门盯了多时的目标呢?”裴晓文建议他做好心理准备。
“唉……”崔磊无话可说,只有叹气的份。
时间已经入夜,见崔磊已无大碍,最起码能照顾自己,裴晓文在崔磊“到家告诉我一声”的反复叮嘱下,离开了这个小公寓。
大概是一直以来办案太过疲劳,昨晚又记挂着外婆的事情,崔磊那紧绷的神经线终于是绷不住了,浑身的酸痛、劳累一股脑地涌上来,再也容不得他的脑子去想什么灰色正义、什么理财产品,硬是不打商量地把他的眼皮给扯下来,死死睡过去。
这一觉,崔磊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几次朦朦胧胧的感觉,让他以为自己要醒来了,可是又不知怎么就昏沉了下去,仿佛远处的一片白光中有个声音在喊他。
他想听清楚那个声音,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可那个声音却仿佛又飘到了前方的更远处。他再次尝试靠近,发现眼前的白光在一点点褪去,变成渐渐清晰的景象,这景象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条沙土铺成的路,很长,坑坑洼洼、弯弯曲曲,地面上还洒了不少水,显得泥泞不堪。路的两边有很多摆地摊的小贩,每个人都在地上铺着拆开的编制袋子,占下一块地方,在袋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左边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摊子后面坐的是个有点面熟的老婆婆,面前摆的是大棵大棵的白菜,整整齐齐码起来有半人多高,被压在最底下的白菜叶子都挤出了汁水来,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烂了;老婆婆旁边也是个卖菜的大叔,青椒、西红柿、茄子,林林总总有七八种,但都被他自家的土豆上带出的土给弄脏了,卖相不太好看;右手边有一个买炒货的汉子正扯着嗓子吆喝,地上摆着几个张着口的麻袋,里面装满的是瓜子、花生还有松子,旁边一个机器正“哗啦哗啦”地翻炒着某种带壳的坚果,这声音多多少少掩盖了摊主的叫卖声,但也吸引来了不少好奇的小孩子来围观……
崔磊往前走去,听着这周围带着口音的七嘴八舌,突然从中分辨出一个哭声——是在右前方?
他踮起脚,想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个究竟,却只能勉强从人们的脑门顶上看见那边有一溜平房,其中一间的门上写着“腾达音像店”。好熟悉的名字……
渐渐地,嘈杂的人声变成了Beyond乐队激情而华美的电吉他声,黄家驹的歌声让他情不自禁跟着哼唱起来,也让他忽略了刚才的哭声。他仿佛置身于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环境中,但这是哪儿呢……
“问句天几高,心中志比天更高……自信打不死的心态活到老……”
歌声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崔磊几乎觉得有点吵,他抬手想去堵住耳朵,却一下子打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手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昏沉的脑袋突然清醒了一下,而黄家驹的声音也忽然就近在咫尺了——
是手机铃声!
崔磊用力地睁开眼睛,伸手去抓起刚才撞到的手机。
表弟张宏?
“喂?”崔磊接起来。
“哥,你在家没?”
“在啊……”
“那我咋敲门敲半天都没动静啊?”电话里,张宏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走廊带来的回音。
崔磊这才发现,除了电话里面,门口好像也传来了同步的声音。
“啊,我刚睡醒,这就来。”崔磊说着,小心翼翼地单手把上身撑起来,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腰,发现基本的动作无碍,这才随便披了件外套罩住凌乱的睡衣,下床去开门。
“把你吵醒啦?”身高一米八多的张宏嬉皮笑脸地,手上拎着一箱牛奶。
“没事,也该起床了。”崔磊把张宏让进屋,随手一看手机,嚯,都上午十一点了,“你怎么来了?”
“昨天你不是说腰伤着了嘛,我就寻思来看看,正好我妈也让我来问问你,后来取得啥进展没。”张宏放下牛奶,挪过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四仰八叉地坐了下来。
张宏是崔磊大姨家的孩子,大姨年龄比崔磊的母亲大三岁,但第一段婚姻不顺,很快就离婚了;张宏是她二婚之后生的,所以反而比崔磊小两岁,再加上大姨夫年龄更大,夫妻俩很宠这个儿子。
小时候,兄弟俩经常在一起玩,那时候崔磊就感觉到,这个弟弟性格并不讨喜,大概是被惯坏的。后来家里往来少了,两人也不怎么见面,崔磊知道他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跑去跟别人学做生意,不知学得怎么样,只听说隔三差五地总在换营生做。
崔磊扶着墙,小心翼翼地挪回到床边坐下,摇了摇头:“我见着隋益柏了,但这事儿估计不好办。”
“怎么说?他不怕你这当警察的?”吊儿郎当的张宏对这种事儿倒是很有兴致。
崔磊苦笑——这问题怎么回答?说不怕吧,那隋益柏见着警察证可是慌得狠;说怕吧,这孙子动起手来可不含糊。
最后,他只能亮了下手腕上缠着的纱布:“让他给跑了。”
“跑了!?”张宏很吃惊。
“这事儿我已经跟警方的同事说了,会有人介入调查的。”
“那等到猴年马月去!”张宏不屑地撇了撇嘴,“等抓着他的时候,说不定钱都糟蹋完了,到时候他往哪儿一站,愣说自己没钱、还不上,你说咱不干瞪眼?”
“我知道……”崔磊无奈,“但你说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满城搜捕、分他家产、再把他卖身为奴吧?那么多大案子没破呢!”
“这孙子!”张宏愤愤地生着气。
第47章 家事繁杂
看到张宏在那梗着脖子、嘴里不知嘀咕什么的模样,崔磊想了想,说道:“我的建议是,让大姨去联系那些个跟着刘宁一块儿信佛的,肯定不止咱们家老太太一个被骗的。只要多几个人站出来,把那假合同搁一起,再把累计金额一算,足够引起警方重视。不然就咱们那一份只有老太太自己签字的合同,加上几年前的转账记录,能说明个啥?”
“嘿!找他们?”张宏笑了一声,内里藏着些嘲讽的意味,“哥,你是这几年在外头跑,没见着这帮人的模样。”
“什么模样?”
“这帮老家伙,一切跟信佛有关的人、事、物,那都得跟祖宗似的供着。不说佛祖菩萨,就连师父、佛友,你要是在他们面前提半句不好,那都能跟你拼命。”
“详细说说?”反正在家闲着,又好久没跟表弟聊天,崔磊索性多问问。
“那天小姨不是说来着?自家人几千块钱的补品,比不上佛友十块钱的饼干。这事儿我可是亲眼见着的。”张宏坐直了,一副来了兴致要讲故事的样子,“去年过年,我妈加上小姨一共拿了至少五千块钱的年货、礼品,小姨家那什么野山参、什么大补丸的玩意儿我不知道真假,但我妈给拿的那件品牌棉衣、还有一串黄梨木的佛珠可是真金白银买的,结果往老太太那儿一放,你猜她第一句说的啥?”
张宏深呼吸了一下,学着老太太的声调:“小刘听说我身体不好,特意买了素的糕点来看我,你买这个佛珠还行,再在买点什么添上,帮我拿去给小刘回个礼吧!”
说着,他狠狠翻了个白眼,仿佛至今仍然憋不住气:“听听,上千块的佛珠,要拿去给她送的点心回礼,还得添点东西!怎么着,她的点心找和尚开过光?”
崔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继续听着他吐槽。
话匣子打开的张宏彻底撒开了,讲来劲了:“老太太不是一身病吗?先前小姨找了一个朋友,是人民医院内科的主任专家,教授级别的,专门在休息日赶到门诊,让我们带着老太太过去看病。结果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好有个老病号过去找那主任开药,也就耽误几分钟的事儿,人家让我们等等,说开完了药专心给老太太看病,结果老太太当场就闹起来了,在诊室门口这叫一个骂呀……说那什么百岁基金的,请了哪个中医上门到家里给她看病,是菩萨看她可怜来救她的;而这位教授不仅让我们来医院、还让在一边坐冷板凳,是脏了良心、没有医德,以后要下地狱,轮回要入畜生道的……”
“唉……”崔磊听得直摇头,“这是修的哪门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