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的什么项目……”隋益柏用手摸着自己的八字胡,“这个吧,倒不是不能说,但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
崔磊端着茶杯,不说话,静静等着他组织语言。
“像修缮寺庙啊、赞助建设养老院啊什么的,修佛之人嘛,我们做的都是慈善事业。”隋益柏放下摸胡子的手,又去摆弄胸前挂着的观音像和手上戴的佛珠,似是在提醒崔磊去看。
“修庙也能挣钱?修庙不都是用功德箱的香火钱吗?”崔磊好奇地问。
“年轻人呐……我就直接跟你说吧,话可能会糙一点,但道理可不糙。建筑工程什么的里面门道多、套路深,与其让那些工程队的老油条们把这油水捞走,不如让我们赚,这样还能拿赚了的钱再去回馈其它慈善事业,对不对?”
兜了半天的圈子,其实什么实际意义的东西都没有,崔磊已经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不想再跟他纠缠了,咳了一声、决定化繁为简:“隋经理,我来之前,看了一下您让我姥姥签的那个理财的资料。按照那上面的表格写的,实际就只有前四年在投入,后面等于零投入、等着拿钱;按我姥姥的投入金额,您五年后就得每年还两万五,到最后一共得拿三十万出来,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隋益柏正想接话,崔磊却没给他空隙:“所以您看能不能现在就把这个合同撤了,我们只要这二十万,还能给您省下十万,对不?基金会虽然比不了银行,但跟我们小门小户的比起来也算家大业大了,这二十万您帮着想想办法,真的是给我姥姥看病救急用,这也是您的功德,行不?”
隋益柏脸色几经变化,渐渐阴沉下来:“小崔啊,看来你把这产品研究得挺细致啊。”
“真的是着急了,老太太的病总是反复,俩姨顾不过来,我那俩弟弟妹妹又还小。”崔磊说得很诚恳,“您帮帮忙——”
“投资的钱是真撤不出来,但救急的办法也不是没有。”隋益柏慢悠悠地又倒了一杯茶。
“您说。”崔磊直起身子,整个人向前凑去,洗耳恭听。
“老太太住院需要多少钱,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凑一笔钱出来。这钱呢,算是借给你的,先给老太太看病。我可以想办法给你把还款的日子拖久一点,不过因为这钱也不是从我个人口袋里出,所以多少得有点利息,这样我才好交代。”隋益柏自顾自地喝着茶,但不再理会崔磊面前已经空了的茶杯了。
“高利贷?”
崔磊实在没想到他会抛出这么个名堂来,有点错愕。
“话不能这么说,这年头,你就算是找亲戚借钱,也得给人家点好处、送点心意不是?我只是刚好认识搞借贷这方面业务的朋友,可以帮你把利息压低一些,肯定比你到外头去借钱要好很多。”隋益柏摇着头,带着“年轻人真是不懂事”的表情。
“但是……就是因为家里钱不够用了,我才来找您帮忙,想把存在这儿的钱拿出来。要是这笔钱拿不出来,我就算借了钱也还不起啊!”崔磊皱着眉头,心里面对眼前人的厌恶已经渐渐涌了出来。
“这不是救急嘛!你找银行借钱说要看病,人家也不给啊!走这条路的,谁不是家里突然碰上难题的?”隋益柏“循循善诱”道,“你要是短时间内还不起,可以分期还、或者先只付利息嘛!”
崔磊张了张口,没说话。在来之前,他虽然对这位隋经理的人品有过大致的勾画侧写,但还是没想到他会完全抛开“修行之人”的伪装、直接把人往高利贷的路上领,仿佛顺理成章、轻车熟路。
一瞬间,崔磊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串了一遍,突然想到:刘宁身不由己地上了他的贼船,是因为那个方哥推荐隋益柏帮她的女婿袁鹏解决麻烦,而袁鹏遇到的那场“仙人跳”,会不会压根就是平日里带他鬼混、熟悉他生活习性的方哥下的套?
崔磊的沉默,让隋益柏以为对方是被说动了。他不打算让“肥羊”有深思熟虑的时间,接着说道:“要是担心经济压力,还有个办法——你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拿来抵押。等借款到期之后,能还得上当然最好;万一还不上,你就当是把那东西卖了,也不用发愁利滚利会把自己陷进去,怎么样?”
吸血鬼,崔磊这么想着。
平白用个假合同、假名头诓走你家里的钱,还不算完,还要再一步一步地让你背上债,把你家里的一切都榨干。敲骨吸髓,不过如此。
“值钱的东西——”崔磊苦笑了一下,从衣服内兜里拿出了那本警察证,“这个做抵押的话,能借多少钱?”
隋益柏不是刘宁,这个混社会的老油条看到那本证件的外形时一下子就坐直了,两眼瞪得溜圆;等到“警察”两个字露出来之后,他一句“你大爷”脱口而出,手里的茶杯“嗖”地就朝着崔磊砸了过来。
崔磊从警校练出来的身手一向不差,反应极快,虽然事发突然也还是一歪头就躲了过去,但禁不住里面的茶水还是溅出来泼到了崔磊脸上。茶杯“啪”地撞在墙上碎裂开来,隋益柏已经离了座位大步往门口冲去。
不过两人隔着桌子对面而坐,崔磊离包间的门更近,隋益柏从他身边经过时,被他一把扯住衣服,抱着就要往地上摔。哪知隋益柏像是发了狂一般地挣扎,抬脚向崔磊踢去,崔磊被茶水影响眯着眼睛、身子也还没完全离开椅子,躲闪不便,只能松开手再去抵挡。
“嘭——”
隋益柏重重踢在崔磊手臂上,力道之大竟然直接让崔磊整个人带着椅子往后撞到了茶案上,满桌的茶具“丁铃当啷”东倒西歪地摔了个一塌糊涂。隋益柏夺门而出,崔磊顾不上管身上的狼狈,双手一撑——
“我去——”
腰间针扎一样的痛让他瞬间泄了力,整个人一下子就摔在地上,震得他一口气憋在胸口,张着嘴半天没回过神来。
隋益柏下楼梯的脚步声显得仓促慌乱,几乎是三步一蹦几秒钟就从茶楼大门闯了出去,隐约还听到有服务员被他撞倒在地的惊呼声。
崔磊大口深呼吸了约有半分钟,才把腰间的疼痛和胸口的滞涩给缓过来,一名男性服务员闻声跑了进来,看到这场景也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来扶,却被崔磊摆了摆手阻拦了。
崔磊牙缝里费力地挤出句话:“帮忙把我手机拿过来,谢谢……”
服务员手足无措地四下一扫,从旁边地上捡起了方才混乱中摔落的手机,递过来。
崔磊接过来,翻出裴晓文的号码,正要拨打,突然念头一转,换了个号码拨过去:“海哥!你们区这儿有个叫隋益柏的,跑江湖的骗子,你帮我查查!特么的这孙子身上肯定藏着事儿!”
第46章 疲惫难当
隋益柏干的这事儿,违不违法?
当然违法。
但警方要是真的想办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不可能只派一个警察来、单凭一张没有隋益柏签字的合同,就让他乖乖跟着回局子、然后把骗来的钱全数上交。想想那些抓诈骗的警察,要逮一个团伙,得经过多少日夜的摸排、侦查,甚至还要忍着委屈给被害人打电话做科普、反复劝阻,最后反而让那些被洗了脑的被害人骂个狗血淋头,说警察“没安好心”。
事关自己家人,虽然没有多深的情感维系,但崔磊还是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可等他躺在地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关心则乱”、异想天开了。
隋益柏虽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可一旦被惊了,想再抓肯定变难了。崔磊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几十遍,觉得实在是办了一件打草惊蛇的蠢事。
但不管从哪个层面去理解,隋益柏的反应都不对劲——作为一个混江湖的老油条,他干这些下作的勾当的时候绝不会是因为“不懂法”,反而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性质十分有数。既然这样,警察找上门来、尤其是态度尚且温和的情况下,就算他慌张之下直接跑路,也是可以理解的;可隋益柏抢先拿茶杯砸过来,又在纠缠中主动抬腿去攻击警察,这事件的性质可就变了。
开发区分局的秦海接了电话,问清楚情况后,也觉得蹊跷,立刻答应把案情报到队里:警察被攻击,看似事小,但保不齐背后藏着大事。
裴晓文虽然是第二个接到的电话,却是第一个赶过来的。崔磊在这之前还给老同学费一豪打了个电话,谁知对面没人接,他担心是出任务去了,这才向“队花”求助。
裴晓文到茶楼的时候,崔磊已经被服务员扶着下到了一楼,正趴在拼接在一块儿的两张椅子上,捂着腰、咬牙切齿地,看得她十分无奈。
“头儿好不容易给你放个假,你这是玩儿的哪一出?平时可没见你有喝茶的雅致呀!”裴晓文挖苦道。
崔磊没抬头,只是把左手别扭地往后抬起来摆了一摆:“别提了,大意了。”
“我的天呐,你干什么了这是!”裴晓文的声音透着惊吓,一把攥住崔磊的手臂。
“啥?”崔磊费劲地仰起头、再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往这边一看,自己也吸了口冷气——左手腕处的棉外衣被划了个大口子,质地不怎么样的填充物已经露在了外面,被染得一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