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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医院真是人挤人,十个排队拿药的病人里头,差不多有一半是咳嗽流涕等着输液的。
认识的老同学今天休班不坐诊,刘波只能按部就班排队看病。时间久了在医院里挤得头都晕了,好不容易才带着儿子打上针,总算是松了口气,可以趁着去个卫生间的工夫从注射室里出来透透气。
哪知道刚从卫生间出来,就被吓了一跳。迎面过来一男一女,两人带着口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举手投足都活动不便了,偏偏手里东西又多,一不小心没拎住就在刘波面前散了一地。
一袋子药,再加上乱七八糟的检查单和病历,散得到处都是,这两人赶忙弯腰去捡。事情正发生在刘波眼前,他看这两人手脚也有点笨拙,索性也帮着就近抓起几盒药,递给对方。那两人一边道着谢,一边手忙脚乱地捡着,就听那女的说道:“你看你,就是总这么不小心,不然怎么会搞成这样子?你说万一真是这个病,可怎么办?”
男的应着声,大概是因为底气不足,声音捂在口罩后面闷声闷气的,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且不说我跟着你遭殃,你之前还去了口腔医院的,那血刺呼啦的再传染给医生,你这不是害人?”
刘波原本已经打算直接起身走了,这句话让他听得一怔,不由地去望这俩人。
却听那个女的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唉,这话说回来了,万一真撞上了,你肯定也是被别人传染的,指不定是从哪倒的霉……说不定就是那医院……”
刘波的注意力彻底转移了过来,好奇地开口:“请问你们——”
谁知那女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两眼红彤彤的,又赶忙低下头,三两下收拢了面前的东西,没答话,拽起旁边的人就走。
刘波那半截话卡在嘴边,愣在那一头雾水,两眼下意识地去瞟那两人手里的东西,心头猛地“咯噔”一声。
《艾滋病防治知识手册》!
虽然当了医生,对“艾滋病”这种东西的认识已经十分科学,可心里头那种畏惧和嫌弃还是无法完全摒除的。他看着那两个人,口罩上面的眉眼显得十分年轻,万一真的不幸……这也未免太可怜了些,只希望他幸运些,这样别人也幸运。
……
差不多休了一整个礼拜,刘波才回去上班。
哪知道这上班第一天,就听见医院的保洁阿姨在议论:“听说有个上回来咱这看病的,是个得艾滋病的?”
“啊?真的假的?你咋知道的?”
“我是听李大姐说的。”
“李大姐不是都不干走人了吗?”
“说不定就是因为知道这个了才不干的呢!”
“哎呀,还真不好说,怪吓人的……”
刘波原本都忘掉了医院卫生间门口的那件事了,结果这话一听,心头“突突”地。但他问了一圈,大家都对消息来源搞不清楚,即便是那个“听李大姐说”的保洁阿姨,也没把握确认李大姐才是第一手消息来源,更没人能说得清那个可能得了艾滋病的病人究竟是谁。
这消息更像是一个谣言。
毕竟是医生,大家对谣言的态度还是很理智的,没什么人当回事。
除了刘波,因为他当天晚上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号码在手机上提示是“传销广告”,他就没接。谁知对方接二连三地打来,他实在不耐烦了,接起来,正打算不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要怼一句“没兴趣”,却听见对面是个很客气的声音说道:“刘医生,您好……”
“你是?”他在努力回忆这个声音,似乎并不是他给过私人号码的哪个熟悉患者。
“我,我是……以前……找您……”
“你是我看过的患者吗?”刘波猜测着。
“嗯,对……有个事儿我想跟您说一下,就是……就是……唉……”对面叹了口气,似乎很难以启齿。
难道说……
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刘波越想越不踏实,但还是试探着问:“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要问吗?”
“不,不是要找您看病,就是吧……唉……”
电话突然挂断了。
刘波举着手机愣在那:这种把话说一半的情况,实在是比全说完还让人不踏实。再加上最近这接二连三的怪名堂,他实在没法控制自己不往那个方向去联想。
不会吧?这么倒霉?偏偏就是我看过的患者?
会是谁呢?看牙齿的、尤其是做根管治疗的,哪个的处理过程都是一嘴血,这从何猜起呢?难道一个一个地打电话去问?也不是每个患者都留过电话号码啊……
……
心乱如麻的刘波在第二天就请了假,去了武州市人民医院。
他避开了在这里上班的老同学,独自一个人到了感染科专科门诊,请这里的医生帮他开了检查单。
医生详细地询问了他,为什么要来做艾滋病的检查,有什么高危的行为或者暴露风险。听了他的叙述后,医生也叹了口气,无奈地摇着头:“唉,做外科的医生的确危险,希望你幸运吧。”
他拿着检查单,去了抽血的窗口,一边祈祷自己运气好,一边祈祷抽血的护士不要注意到他的检查项目。
好巧不巧,这护士接过单子后在机器上扫了一下条形码,还没顾得上仔细看,旁边就凑过来一个年轻的姑娘。这姑娘探头冲里面喊了一声,里面的护士闻声一抬头就笑着应道:“你来啦?”
两人似乎很熟络,那护士一边跟小姑娘聊着天,说着些什么“中午一块儿吃个饭”之类的话题,一边手头不停地给刘波抽血,熟练地很。
见护士的注意力被转移,刘波也松了口气。
一管血抽完,拔针。
“今天下午就可以出结果。”护士按照打印出的条码上写的时间告诉刘波,说完扔掉废弃针头,掀开台面上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检查单,把血瓶放好,将条码贴了上去。
刘波道了声谢,离开了医院。
他根本没有心情走太远,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被那根针管给抽走了,整个人惴惴不安,在医院的大门口走来走去,就这么晃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午饭就找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餐厅,吃得食不知味。一直到了医院下午上班,检验室开始出报告,他是又着急又害怕地一步一步挪了进去,接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走到取报告的地方,刷就诊卡。
“滴——”
“您有一份报告已检验完成,请稍后。”
机器打印报告的时间,漫长的犹如一整个世纪。
他几乎是用手把尚未完全吐出的报告纸从机器里拽了出来,拿到眼前,顿时五雷轰顶、天旋地转。
报告上两个明晃晃的字:阳性。
第23章 得了病的医生
刘波没法接受这个事实,这是肯定的,可能谁都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努力回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次治疗中有过暴露的风险。从业二十多年了,早就已经将一些安全操作的规范深入到了习惯中,对自己的保护应该很周全;最近这段时间里,也没印象自己有过什么外伤,更不会带着外伤去做手术、接触患者,毕竟那样对患者不负责任、对自己也不负责任。
不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没道理会被艾滋病这个东西缠上。
不对,既然已经产生抗体了,应该是已经感染了有一段时间了。
时间再往前推?
他拿着报告单,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眉头快拧成了一团。他努力回忆那天在医院遇到的那对男女,但大冬天对方捂得实在太严实了,除了眼睛之外什么都没露出来。他工作的可是省级的口腔医院,每次上班要接触那么多患者,哪里记得过来?别说包裹成这样,就算真的让他看脸,他也未必就能认出是哪个患者。
不过,医院是有记录的,可以去查,根据年龄、性别、治疗的内容,总能知道是谁。
可这样一来,会不会同事就都知道了?更何况,就算查出了是谁,又能改变什么呢?对方又不是故意的,难道要找对方赔钱么?说不定自己要因此告别这个职业了,赔多少钱合适?
不对!事情还不一定呢!
他转头拿着报告单进了医院,找到了开单子的医生。
“有没有可能是假阳性?”他把单子递过去,直截了当地问。
医生一愣,接起单子一看,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可是看到刘波焦虑而期待的神情,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按你说的自己防护很好,中招的可能性确实很低。但这报告都出来了……你最近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不舒服……这大冷天的,总有个头疼脑热啊,而且工作又累。”
医生点点头:“我也不能说这阳性就是板上钉钉的百分之百,但报告毕竟出来了……你也知道,咱市里具备检测这个的机构,就属我们医院最权威了……要不,过些天再查一次?”
……
这种事,说实话恐怕任谁都没耐心“过些天”。
刘波第二天就去了市疾控中心——这些传染类的疾病,除了人民医院,就这里最有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