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枪看着我,“老三,你有意见没?”
我急忙摆头,“没有,这个做法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老枪点点头,对小马说:“发报吧,请求立刻执行火炮覆盖支援,立刻。”
小马看着老枪,又看了看我们,眼里淌下泪水。他什么话也没说,蹲下去发报了。山坡下的绿军装源源不断地从密林里出来,借着幽暗的光线,我只能看到漫山遍野无数的人影,那些绿军装一拨拨地冲上来,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这边连毛三的子弹也打完了,我们趴在防御工事后面,看着他们朝我们走来,子弹激起的沙子打在脸上生疼。看着这帮没有表情的军人对我们瞄准,扣扳机,我似乎能看到不止一颗子弹射穿我脑袋的情形。
没等打头那个军人的扳机按下来,我看到无数的红光从山下蜂拥而至,伴着炮弹破空的呼啸声,我知道我们的火炮打来了。
炮弹在人群里炸开,断木和尸体四处横飞,只是一瞬间,山上山下变成一片火海。我们龟缩在防御坑道里,身上盖着厚厚的土层,耳边充斥着炮弹爆炸的轰鸣声,四处闪烁着雪白的光芒,整个山峰被照耀得亮如白昼。
一颗炮弹从山顶上飞泻下来,我当时仰着头看天上,只看到一团火红朝我飞来,我脑子顿时轰的一声,陷入无限空白。伴随着震天巨响,我看到毛三被炸出了防御工事,飞到山坡下面去了,然后,我彻底失去了知觉,昏迷的那一刻,我觉得我一定醒不过来了。
第四章 疑云
我在做一个特别久的梦,梦里的场景是片大混沌,我在黑暗中不停地寻找,我似乎能看到我的战友就在那片混沌里,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们在黑暗中看着我,小高、毛三、老枪还有其他弟兄,他们就在我身边,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
就在濒临崩溃的时候,一线亮光刺进了我的梦境,将我团团裹住的混沌被撕得粉碎,我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我的连长就站在我身边,连长高兴地大喊:“医生,他醒了,他终于醒了。”
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听到病房里一阵喧哗叫喊声,除了连长,我身边还站着一群穿军装的陌生脸孔,我扫了他们一眼,也不想再看,便闭上了眼睛。
眼睛一闭,我的世界顿时又陷入了黑暗,老枪、毛三他们的脸孔在我脑海里盘旋,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被炸飞时血淋淋的样子,想着想着我就哭了。
我在医院一躺就是两个多月,期间,上级首长和集团军作战部、保密科、侦察科等部门的人都来找过我,有的表达慰问,更多的是让我反复回忆那次作战的细节。我尝试向他们打听老枪、毛三他们的下落,他们刚开始躲躲闪闪不回答,问多了,就告诉我,上面有严格保密条例,参加那次作战的人,属于最高保密对象,任何人都不许打听。
我旁敲侧击,想了解我那些弟兄是生是死,但这帮来问询的人都长了一张铁打的嘴,就算把他们生吞了,他们也不多说一个字,只是冷冰冰地回答:“不知道。”
最后我也死了心,他们再来问我,我就一通乱说,经常推翻前面的说法。这样重复了几次,他们也不再找我了,我倒乐得清闲。
住院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复思考那次恐怖的作战经历。我从不同的角度,把山民、55式军队等结合在一起推断,试图总结出点东西来。但想来想去,却越想越乱,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出来。我一直记着老枪说过的话,整座山都被包围,山上进行过非常严密的搜查,在我们撤离之后,山上根本就没有人,我们之后见到的所有人,都不是人。
一想到这一节,我就全身大汗,回忆起那场异常惨烈的战争,我就心惊肉跳。小高的尸体不停地在我眼前燃烧,毛三被炮弹炸出战壕,整个世界在这个时候变得极其安静,我听到绝望将我彻底地包围,黑色的死亡从天而降。
这段时间,我经常被噩梦吓醒,一躺下满脑子都是尸体,根本没法睡一个完整觉。我想我的战友,想我离奇死去的兄弟,我的脑子里全是他们。
出院那天,我们师师长亲自来接我,后面跟了一溜儿的“星星杠杠”,他们一再称呼我为“战斗英雄”,个个抢着和我握手。我很茫然,事情已经发生几个月了,我的部队依旧没有对我透露任何东西,毛三、老枪他们是死是活,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都一无所知。
看着那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听着他们亲切的问候,我的思绪飞到很远,我在心里说:兄弟们,你们到底在哪里,我想你们。
我被接到师部驻地酒店,在那里待了三天,确切来说,是被软禁了三天,连出去走走的机会都没有。我的房门口,木桩一样立了两名站岗的战士。他们端着钢枪,不让我出房门一步,我问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年轻战士说:“上级首长说了,让你在酒店里好好躺着,等上面调令。”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挺尸一样在酒店里躺了整整三天,买什么东西都是站岗战士代劳的。
第四天一大早,总部一位政委就亲自来酒店见我,先跟我说了很多好话,我唯唯诺诺地附和着,政委话锋一转,说:“小赵同志,我这次来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一愣,心里一团火气被他唠叨得腾腾往上升,心里暗道:“不就是下调令嘛,为了让我保密,说不定要把我往哪座深山老林里送呢。”
那政委说:“经过上级领导一致决定,赵楚同志思想觉悟高,作战勇敢,在三个月前的战斗中表现出色,决定调你到军直营去当副连长,挂上尉军衔。”
这个结果大大超出我的预想,政委向我通报完任命决定,我愣了半天,连敬礼也忘了。
政委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么好的去处把你吓傻了?”
我赶紧立起来,向政委敬了个礼,政委道:“你现在就可以去军直营报道,地点是自贡市,师里给你安排好了车子,有人护送你过去。”
政委所谓的“护送”,我心里很清楚,那是押解。为了避免中间我与人接触,他们得让人看着我,往日在部队里我和老兵们聊天,也曾听他们说过不少战友执行秘密任务的事情,再怎么传奇曲折,也没有我自己遭遇到的这番可怕。
我点点头,政委道:“小赵,部队的保密条例你很清楚,我觉得没必要再重复,不过我还是强调一句,这个事情事关重大,如果没有师长直接命令,你不能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千万记住。”
我又啪嗒行了一个礼,道:“请首长放心,我已经牢记保密条例。”
政委满意地出去了。不久就有战士过来帮我收拾行李,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几件换洗衣服,随手装进箱子,那战士帮我提着出去。我出门看到门口还有一位陌生面孔的战士,他手里提着我在部队驻地的行李箱,那战士见我盯着箱子,就说:“领导安排了,你在驻地营房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一起带过去,不用回营房收拾。”
我心里一酸,从战斗结束到现在,我没有机会回营房再看一眼我们班一起生活了几年的地方,我们出发参加抢险的时候,老枪的吉他还挂在宿舍里。毛三写的诗歌在团里的机关报上发表,奖金三百元人民币才发下来,我们开拔之前,他正准备拿这笔奖金请我们去喝酒,他的诗歌剪报压在玻璃下面,宿舍里没人打扫,恐怕玻璃上已经落满灰尘了吧。
想到兄弟们鲜活的脸,我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根据我昏迷之前的记忆和师里的反应,我心里已经明白,我们班八个人,真正活下来的,估计只有我一个人了。我的兄弟们也许已经埋葬在炮火里,连灰都不剩。
有个战士提醒我时间差不多了,要出发了,否则今天赶不到自贡。
我这才从回忆中醒悟过来,我们出了酒店,外面停着一辆普通的SUV轿车,汽车已经发动了,我们跳上车。出了总部,切上城市主干道,又出了市区,我们上了高速公路。
一路上我心里很悲痛,护送我的那个战士要把营房带来的箱子放到后备箱去,我强烈要求把它放在我身边,我看着箱子,就想起我的兄弟们,不知不觉泪水打湿了眼眶。
天黑的时候,我们抵达自贡的军直防化营。军直部队属于集团军的直属部队,理论上来说,军直营与我以前待的师属于平级机构,那会儿,多少人做梦都想进军直营。那里吃得好用得好,晋升机会多,出去一提自己是军直的,其他兄弟部队无不肃然起敬。再加上我们军是甲类集团军,纯机械化王牌部队,像我这种没有军校背景的士官,能混到军直营当副连长,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按我奶奶的说法,那是祖上烧高香了叫我撞上了。
其实我对上级晋升我到军直防化营当副连长的事情想不明白,我既非军校出身,当兵之前也没有科班背景,高中毕业之后参军,几年之后遇到提干的机会,才成为一个最低级的士官。据我了解,军直营里一个普通兵,都是军事院校出身的,许多还有理工科专业背景。机械化部队的军直,要求非常之高,像我这种人,连去军直打杂都不配,我凭什么去给人家当副连长?我觉得上级这么安排,八成还跟那次神秘战斗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