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三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他凑近我道:“班副,我想起来了,难道这里就是失踪连队与敌军交战的地方?”
听毛三这么一提醒,我立刻明白了老枪让我们在这里修筑防御工事的原因,看来老枪知道的东西确实不少,他藏得可真够深的。
这里发现了弹壳,老枪又让我们修筑工事,很明显,我们即将面对可怕的敌人,而且敌人还是与我们一样拥有现代武器的军人。
这个说法非常不切实际,众所周知,中国目前四海安宁,枪支管控极严,而且我们所处位置又不是边境地区,怎么会有能与军队相抗衡的武装力量?特别是,还让被特种作战装备武装到牙齿的侦察连失踪。这一切联系起来,是严重违背常识的。
老枪在密林里走了一圈,默默地回到防御坑道里,他走到我身边,把一把弹壳放在我眼前土堆上,一句话也没说。
“怎么?”我先忍不住了。
老枪问:“认得这些子弹吗?”
我仔细一瞧,道:“95式的原配子弹,就是那支连队打的吧?”
老枪点点头,道:“这里就是那支分队最后一次联络总部的位置,种种迹象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所以我让你们修筑工事,他们失去联络的时间,在十分钟以后。”
我看看腕表,夜光指针在黑暗中透着绿幽幽的光,我看着即将到来的十分钟指针处,心里凉凉的很不舒服。
老枪低声向战友们下达准备作战的命令,子弹全部上膛。沉寂的黑暗里,山风阵阵,子弹推膛的撞击声清脆悦耳,那一声声撞击声,仿佛沉重地敲在我心坎上。那种对未知的恐惧,让我头脑混乱,连知觉都是麻木的。
就在这个时候,山下突然射过来一束强烈的光,很明显,那是手电筒的光柱,我的心猛地一沉,我看到我的战友都端着枪口对准了山下密林。
恐惧的事情,还是来了。
手电光越来越近,我们心里也越发紧张,我们可以看到光柱在林子里移来移去,甚至还能听到下面人走路的声音和枪械碰撞的声音,我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水。
老枪早就示意我们关了手电,我们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我能听到身边老枪和毛三急促的呼吸声,土堆下方的密林里光影晃动,枪械撞击声和脚步声被安静衬托着,显得更加明显,也让人更为心惊。
我担心的不是下面即将上来的武装部队,而是这帮人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他们到底是不是人。
我耳测那帮人离我们几十米距离,手指抠在突击步枪扳机上,额头冷汗直冒。说实话,实弹军演的时候,我都没这么紧张过。
老枪突然摁亮手电筒,一束强光柱打到密林里,我们看到密林里塞满了人头,那些脸都躲藏在树叶下面,看不清他们的军装和番号,也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和一张张惊愕的脸。
老枪大喝一声:“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地打。”
老枪话音一落,我们这边群枪齐射,密林里的子弹也雨点一般打了过来,顿时我的世界里只有密密麻麻的枪声和漫天的喊杀声。在这种情况下,我什么都忘记了,趴在防御工事后面,对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疯狂射击。
我不知道山下到底有多少敌军,但是可以肯定,光手电光下那一幕露出来的人头,那支部队总人数不会低于一百。我们区区一个班的兵力,即使武器再先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打了一阵子就后劲不足了。老枪在边上不时命令我们报数确定伤亡情况。
我实在忍不住了,把老枪一把拖到坑道下面,骂道:“老枪,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失踪的那支连队,咱们得问清楚,否则自己人杀自己人,死得多冤枉?”
老枪道:“不可能,我眼尖,已经看清楚了他们的军装。”
我又骂一声:“你怎么不早说!他们是什么人?”
老枪低声道:“55式军装你见过没?他们戴的是‘八一’红五星帽子。”
我听了大骂一句:“你小子做梦呢?那是什么年代,跟现在隔了快半个世纪的军装了,怎么会有人穿这个?”
老枪十分肯定道:“一定没错,他们穿的就是这个,咱们在和半个世纪前的部队打仗呢。”
我骂了一声,心里更加发虚起来,这次真是活见鬼了,难道我们真撞见了一支鬼部队?我们在和半个世纪前我们的老祖宗发生枪战呢?天下有这么滑稽的事吗?这仗还有得打吗?
我们交战二十多分钟后,弹药渐渐不支,敌方枪声却更加密集,我对老枪说:“不行了,再打下去,咱们铁定是个死。”
老枪踹了一脚还躲在防御坑道里摆弄电台的小马,骂道:“联络上总部没有,赶紧报坐标,请求支援。”
小马捣鼓了一会儿设备,凑近老枪道:“班长,联系上了,只是信号十分微弱,也不知道能不能发出去。”
老枪道:“别废话,赶紧发。”
小马立刻缩回去捣鼓设备去了。这时,密林里升起一团火光,一眨眼就冲了出来,我吃了一惊,听到老枪大喊:“都蹲下,全给我蹲下,敌人开炮了。”
一声爆炸轰鸣在我们耳边炸响,我整个人都被灰土给埋了,耳朵陷入短暂的蜂鸣状态。在那个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觉得无论是敌军还是我的战友,都距离我很远,我处在一个很安详的世界里,我甚至能够感觉到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那种感觉真好。
我正沉浸在温暖的世界里,突然被老枪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吵醒,我的意识被老枪拉了一把,顿时又清醒不少。原来老枪正一边扇着我耳光,一边又哭又嚎的,不停叫着:“老三,老三你给我醒醒,你别死了。”
我睁开眼睛,老枪顿时大喜,嘴里喃喃念叨着:“我就知道你小子命硬—”
我脸上火辣辣地疼,只是身上没力气,要不然早跳起来跟老枪拼命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老枪救我不假,但也不能抽我耳光,我最恨这个了。
我们缩在防御坑道里,看到外面火光冲天,不远处有东西正烧得旺盛。老枪哭丧着脸告诉我,那正烧着的是驾驶员小高的尸体,咱们班就这么几个人,已经挂掉几个了。
我的心里猛地一沉,心脏差点就此停止跳动,这个消息太震惊了,震惊得我完全不能够接受。我们在一起这几年,名为战友,实是兄弟,而且我们和平年代的兵,基本不会像战争年代一样抱着随时准备牺牲的心态。小高他们的死,一下子怎么能让我接受?
我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爬到燃烧的火焰附近,直到亲眼看到小高的半个身子已经被烧得不像样子,才确定他真死了。这个爱说爱笑的东北小伙子,一刻都闲不下来,此刻竟然真的挺尸在我眼前,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满脸。
环顾战壕里,就剩下我、老枪、毛三和小马了,小马还缩在下面捣腾那堆机器往外发信息。我们这支分队与对方一接触,损失就这么大,兄弟们的尸体活生生地摆在我面前,我心疼得话都说不清楚。
老枪在小马身边不停地骂:“你把消息发出去没?动作麻利点,我们就要全军覆灭了,你还给我磨磨蹭蹭!”
突然小马尖叫一声:“班长,收到总部回电,总部问我们情况。”
老枪骂道:“炮都打上了,他们难道没看见?你赶紧回过去,就说分队死伤过半,弹尽粮绝,请求支援。”
老枪报完电文,趴在土堆后面娴熟地架起狙击步枪,我看到山坡下面人头攒动,他们已经攻上来了。他们清一色老式绿军装,这种衣服我只在电视剧和博物馆里见过,看着这帮人弓步射击,我顿时有一种穿越了的错觉。
老枪打翻几个敌人,枪枪爆头。下面冲锋的人不为几个战友的牺牲所动,攻势反而愈发猛烈,密集的子弹雨点一般朝我们招呼过来,老枪把脑袋缩回防御工事,我的子弹已经打空,毛三正灰头土脸地射击着。
老枪凑到小马身边,大吼道:“总部回信了没有?”
小马战战兢兢地回答:“回了,让我们坚持住,救援部队已经出发了。”
老枪一拍脑袋,悲愤交加,“咱们五分钟都坚持不了,哪里还能等到救援部队到达!”接着,他又招手让我和毛三过来,我们急忙凑了过去。
老枪对我们说:“弟兄们,眼前的局面你们也看到了,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疑问要问我,这些问题我也没办法给你们解答,我是奉命行事。走到这一步,我们肯定是出不去了,全班要在这里给失踪的那个连陪葬,那咱们也算是光荣牺牲,我老枪也不觉得多遗憾。但是现在我要做一个决定,为了避免救援部队遭受惨重伤亡,我决定请求炮兵部队炮火支援,按照计划,火炮将会在附近一公里区域进行全覆盖式炮击,我们和敌军部队都将会尸骨无存。”
说到这里,老枪看了我们一眼,他的眼圈红了,我们无言以对。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死亡方式,比如被车撞死、为了爱情殉情、走在大街上被从天而降的广告牌砸死……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会死在一支幽灵部队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