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咚咚坐在这边靠窗的位置,当地警察小姜和刘青坐在过道的那边。一声哨响,动车离开了昆明站。有那么几秒钟,冉咚咚敏感地捕捉到自己身上产生的一股后拽力,就像有人轻轻地拽了一下她的裤脚。她知道拽她的不是别人,因为这次回程她的心情复杂,既有找到了破案线索的前冲力,又有害怕面对家人的后拽力。过去,无论她在哪里出差,回程时心里都有准确的导航,那就是“家”,就是唤雨和慕达夫住着的地方。可这次,“家”的位置混乱了,可以是父母住的地方,也可以是西江大学五十一栋2202号房,还可以是慕达夫所在的荷塘小区十五栋1101号(假如唤雨待在那里的话)。她不想回父母住着的那个家,因为一回去满耳都是他们深刻的责备,也不想回西江大学五十一栋,因为屋子里没人,估计家具都生了灰尘,更不可能去慕达夫那里。想来想去,她唯一想去的是办公室。自从王副局长让她休养后,她就不去办公室了,但现在她觉得有资格回去了,而且也有能力重新投入侦破工作了。昨天,当刘青的供词证明了她的推理时,她的焦虑感随之缓解,心里就像冰河解冻。
车窗外,草是枯的,树是秃的,河流的水位线还在低处,所有的生机还埋在地下或暗藏在空气里,等待时机爆发。她忽然想起邵天伟,甚至有点想念他。三年前,他从荷塘派出所调到西江分局刑侦队跟随她办案。开始他叫她冉副队长,后来叫咚师傅,再后来叫冉姐,而她开始叫他邵天伟,之后叫天伟,再之后叫他喂。她第一次叫他“喂”的时候,他以为她叫他“伟”,羞得满脸像涂了一层红漆。她说喂,你想多了,我叫的是口字旁的“喂”。他尴尬地把头埋在臂弯里,两分钟后才抬起来。他长得帅,乖巧,手脚麻利。每次有人帮他介绍对象,他都会把对象带到她的办公室,美其名曰让领导把把关。出于女人对女人的天生敏感,每次她都认真打量,但每次的意见都是挺好的,挺般配。这么表态一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他们配对成功,二是她知道他的婚姻轮不到她来把关,所以并不上心。可每次她肯定对方后他都会否定,不是说人家不够聪明,就是说人家不是丹凤眼,或者手臂太粗,上半身与下半身的比例不协调,抑或皮肤不够细腻,手指不够纤细。他每评价别人一次她就不舒服一次,但她并不明确为什么不舒服,也许是觉得他要求太高了,也许是觉得他不尊重别人。可是听他评价多了,她忽然发现他挑剔别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点,而这几点恰恰又是她的优点,比如她自认为不傻,眼睛恰巧丹凤,手臂不粗腿够长,皮肤细腻手指纤细。而她的弱项,他却从不挑剔,比如胸部不够庞大,下巴不够尖长,臀部不够后翘等等。也就是说,他把她当成了择偶标准。虽然她觉得这是一种荣誉,但同时也是一种负担,于是提醒他,上帝不可能为你私人定制,你要的女性这个世界上没有。他说有,我看见过。她假装没听懂,说按你的标准恐怕你很难找到对象。他说宁缺毋滥。
她以为他仅仅是把她当作择偶标准,但两年前她发现他的另外一层意思。一天下午,她召集队里的几个人到她办公室讨论案情。散会后,有一件外套落在了椅子靠背上。那是邵天伟刚才坐的位置,她拿起外套想给他送过去,可就在她提起外套的瞬间左边内袋滑出一个钱包,钱包掉在地板上时张开了,里面装着一张她的照片。他竟然在装亲人或恋人照片的地方装了我的照片?她的心尖一颤,既有愉悦感幸福感同时又有被冒犯感,恨不得马上把他叫过来谈谈。可她站了一会儿,忽然冷静下来,把钱包塞进他外套的右边内袋。她想只要把钱包换个口袋,他就会知道我发现了照片。但她犹豫片刻,又把钱包掏出来塞回左边的内袋。她这么做是不想伤害他的自尊,也是不想在办案过程中影响他的情绪。她刚把外套放回到椅背上,他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冉姐,我的外套忘你这里了。那一刻,她看见他的脸唰地红到了脖子根。她说是吗?仿佛这时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件外套。他说幸好没落在别的地方。她说你检查检查,看少没少什么贵重物品?他说我的外套没装东西。说完,他拿起外套走了。她发现他拿外套的手紧紧地捏着左边内袋,捏得钱包的轮廓都显了出来。
次日上午,冉咚咚刚到办公室,邵天伟就走进来,把一个信封放到她面前。她问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前次父母进城催婚,为安慰他们,我就拿你的照片给他们看,说你是我正在恋爱的对象。他们提出见见未来的儿媳妇,我说刚挖地基就想看楼房,哪有那么快。他们信了,但我却忘记把相片从钱包里取了出来。她说没想到我的相片还能帮你骗人,你拿出来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告诉我?他羞涩地低下头,说这事不向你坦白交代,就像头上长了虱子又痒又不好看,我用了你的肖像却没付版权费,心里虚得像个小偷。她嗨了一声,表示谅解,觉得他够坦诚。她就喜欢他这种坦诚的人,说没事,如果需要你还可以使用我的肖像。她把装着相片的信封还回来。他拒接,说不敢不敢,用一次就OK了。她知道他很尊重她,从来不给她添麻烦,也从来不在言语上占她半句便宜,哪怕在办案过程中他们不可避免地有肢体接触,但总是一触即闪,仿佛他的膀子、双手以及其他部位都懂得害羞似的。他在她面前一直害羞,说错话办错事都会脸红。一想起他的脸红,她的心里竟浮起一丝欢喜。当车窗外的风景不值一看时,她的注意力转向了内心,是不是也可以说是因为她的注意力转向了内心,窗外的风景才变得不值一看?一路上,她都在回忆和“喂”共事的点点滴滴,仿佛别的回忆都不愿意回忆,抑或是想用对他的回忆来压制别的回忆。回忆越来越清晰,从前忽略的细节和对话现在都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好像专门来讨好她似的。现在她可以做出肯定的判断——他暗恋她,可过去她即使有这个念头心里也从不承认。可见,某些事或某些人只要换时间和换地点体会,心里便产生截然相反的化学反应,就像同一件衣服冬天穿和夏天穿皮肤的感受会迥然不同。
回到办公室,冉咚咚没想到里面藏着一个人。那个人喊了一声妈妈就猛扑过来。她把她紧紧抱住,问谁让你来的?唤雨说邵叔叔把我接过来的。这时她才看见办公桌上摆着一束鲜花,以百合、康乃馨为主,玫瑰为辅,满天星点缀。地板、办公桌和椅子一尘不染,就连窗帘都拆下来洗过。电脑的鼠标和鼠标垫换成了心形的,鼠标是黑色,垫子是粉红色,上面都印着笑脸。她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就像初恋般舒畅。
讯问完刘青,冉咚咚等一行四人直奔易春阳的老家。那地方叫易村,坐落在离省城四百多公里的一个缓坡,村后是高山,村下是白虹河。全村九十户人家,三分之二的人姓易,以种养为生,种稻谷种玉米种水果种蔬菜,养羊养猪养鸡鸭养鱼。平地仅限于沿河一带,每家每年种出的稻谷只够口粮,因此他们需要在坡地种植玉米来补充牲畜和家禽的饲料。养殖不是规模性的,看各户劳力情况,有的家养十几只羊三五头猪若干家禽,有的家没能力养牲畜就只养家禽。近年政府加大扶贫力度,修了一条连接山外的四级公路,但进来的人少,出去的人多,年轻人基本都外出打工了。
易春阳的父母都是农民,最远去过县城。易父说易春阳已经两年多没回家了,八个月来没看到这个野仔的一分钱,手机也打不通,好像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连爹妈都不认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每个月都往家里汇钱,或三百或五百不等,最多一次还汇过一千。说到一千元时,易父自豪地竖起一根手指,好像那根手指就是现金。据查,一千元易春阳仅仅汇过一次,是去年六月十日从省城长亭路某银行汇出的。这个时间是刘青付钱给他后的第十天,也是夏冰清遇害前的五天。冉咚咚想这一千元就是从刘青付给他的一万元中抽出来的,他留九千元跑路,也许已经逃到外省了。专案组在本村和邻村走访,调查了两天,没有发现易春阳回村的迹象。他们一边走访一边张贴悬赏通告,易父请求冉咚咚在他家门口也贴一张。冉咚咚说不贴在你家门口是不想让你们伤心。他说求你,免得我们想他的时候还要跑到别家去看。冉咚咚犹豫了一下,就在他家门板上端端正正地贴了一张。从悬赏通告贴上的那一刻起,易父和易母便抬头久久地凝视,仿佛看久了他们的儿子会开口说话。
易春阳在海南省三江市金牛街被抓,是两个月之后。当时他坐在邮局前的台阶上啃吃一个冷馒头,头发既长又脏,衣服破烂油腻。一名外卖小哥发现他长得像通缉犯,但不敢确认,便到金牛派出所报警。两名警察来到他身边,围着他转了两圈。他说别看了,我就是你们要抓的人。说完,他两手往前一伸,等待手铐降临。两天后,他被押回来了,王副局长指定冉咚咚负责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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