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吧……”任非随口应和着,“学生们说的那些条件同时满足的,除了他,也没谁了。”
“唉,要不怎么就说天才和疯子只在一念之差呢。你说他怎么就能做下那样丧心病狂的案子?多可惜啊,好好的一个青年才俊,就这么毁了。我听杨局以前提过,说他跟梁炎东早前有过交流,当时还感叹,说是那样的鬼才,在梁炎东之后,再也没见过了。”
随着石头的念叨,任非又想起三年前站在警院多媒体大教室里上公开课的那个男人——他在讲台上散发着强大而自信的气场,指点江山般谈笑风生,说看法讲案例谈经验妙语连珠,引得座无虚席的台下时不时爆发阵阵掌声。
那是任非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梁炎东,也是最后一次。
三年前,他是东林政法大学研究生院犯罪心理学的客座教授,是连续四年没有败诉记录的专职无罪辩护的律师,是警方偶尔也要请去帮忙的犯罪心理学专家。而三年后,这个曾经走向事业巅峰的男人……是东林市监狱的一名被判了无期的囚犯。
他褪掉一身光环,背负着罪名和骂名,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他是梁炎东。
曾经……任非最崇拜的梁炎东。
第5章 失控…
梁炎东这个名字虽然淡出公众视野三年,偶然提起,杀伤力依旧巨大。
车往回开的时候,任非斜靠在车窗上,始终都克制不住地在想,如果梁炎东还在的话,如果这个连环碎尸案有他参与进来的话,会怎么样?
他会从他们没有发现的细节里找到线索吗?会像传说中那样,根据种种证据描绘出凶手的样子吗?会破案吗?他会从哪里着手?又会把什么当做突破点?
想来想去任非还是叹了口气,他不是天才,没法模仿心目中大神的思维方式。
倒是后来,石昊文的电话响了,他在蓝牙耳机上按了接听,一向嘴贱的李晓野,有点犹豫的声音传出来,“石哥,你们搁哪儿呢?”
“快到队里了。你们已经都回去了?等等啊我们马上到。”
“不是……我们也没回去呢,我给你打这电话就是告诉你不用回队里了,直接往去德武县的盘山公路开,你沿着路一直走,半山腰上就能看见我们了。”
李晓野一说这话石头心里咯噔一下,他一分神,车子压着地上一个大坑开过去,哐当一下,差点把任非颠得头顶撞门框上。但是这时候已经没人有心情管这个,任非一把抓住头顶的安全扶手,声音几乎跟石昊文的叠在一起:“又怎么了?!”
石昊文关了蓝牙开免提,顿时李晓野的粗嗓门响彻整个车厢,“妈的,这不一直下雨嘛,山路滑的厉害,一辆货车撞断护栏侧翻进的山坡下边儿了,司机死了,交通管理局那边给我们打的电话。”
任非和石昊文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有点摸不清这电话打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怀疑这是刑事案件?……谋杀?”
“不是,已经初步鉴定完了,是交通事故。”
“那给我们打电话干什么?”
“就是……交警在处理事故现场的时候,在现场的不远处……又发现了一个装有碎尸的黑塑料袋……”
李晓野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快绝望了,他打着电话的同时抬头往上看看,出事路段已经因为这起事故暂时封掉了,半山腰上那窄窄的路面已经快被公安和救援的车辆挤满了,市公安局的大BOSS任道远正以一种气势汹汹的阵仗甩开试图上前为他打伞的科员,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他们这边来。
“任局都来了……”他有气无力地对着电话说,“我觉得凶手是在有意挑战公安的权威——他特么在耍着我们玩儿!”一瞬间情绪的难以自控导致无法压抑的怒吼爆发又迅速沉寂,这个惯爱玩闹打屁的男人,现在听起来腔调简直比哭还难听,“可是他大爷的,悲哀的是我们到了现在的确还拿他没办法。”
“……不会没办法的。”电话的那边,任非坐在车里无意识地把双手攥得指关节噼啪作响,从他们开免提的电话里隐约能听见警笛蜂鸣,李晓野在那边恍恍惚惚地骂街,车里石昊文气得踩着刹车一拳砸向方向盘,后面差点追尾的车主的怒骂声透窗而入,可任非喃喃自语,仿佛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对这一切一无所觉。
不会没有办法的……
我们拿凶手没办法,也许是因为被凶手带进了惯性思维的怪圈或者其他什么……总之我们没办法不代表别人没办法……还有谁?还有谁是身处案件之外,却有能力寻找到凶手破绽的?
任非反复想着,他嘴唇颤动着无意识地自言自语,石头过了半天才听见他在嘟嘟囔囔,侧耳仔细分辨了好半天,才听清他这会儿跟魔怔似的来回念叨的是“还有谁”。
“什么还有谁?”石昊文挂了电话,不太放心地推了他一把,“你怎么回事?冷静冷静啊,别凶手还没抓到你自己先疯了啊我说。”
“……”石昊文推的这一把让任非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抬头古怪的目光定定地盯着石昊文,里面灼灼地燃烧着某种莫名其妙的光。石昊文开始还不明所以地与他对视,半晌之后一大老爷们儿却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而他就在这是霍地披上雨衣,打开车门跳下车,大步流星地走到驾驶室一把拉开车门,刹那间脸上简直就是磨刀霍霍的表情——
“石头,委屈你,先下车,车先借我!”
石昊文简直被他弄的莫名其妙,虽说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但任非违规乱纪是有前科的。因而他当即下意识地死死把住方向盘,脖子微微向后缩着,一脸戒备地看着这个最容易胡作非为的小子,“你想干什么?我跟你说任非,谭队可警告过你不许再胡闹了啊。我不是信口胡诌,你信不信再乱来一次,就算你老子是市局的一把,谭队也真能照样把你踢出局?”
“……”谭队积威深重,原本一脸急迫的年轻男人在石昊文提起谭辉的时候,脸上有一瞬间极其微小的僵硬,但随即他眨了眨眼,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瞬间他那原本仿佛磕了药一样癫狂古怪的脸上忽然笑起来,张嘴露出一排无害的小白牙,霎时间表情简直如同从沙漠戈壁穿越到了春风拂面的大草原——
“哪儿能啊石哥!这我不就是忽然想起来,昨晚出门急,我忘了我家那水龙头关没关了。你也知道我那租别人的小破地儿,楼下就擎等着我跑水了给他们家刮大白呢,你说咱一个月工资就这么点儿,这冤枉钱我哪能花啊,我得回家去看看!”
“你回家看看我要去抛尸现场啊!你让我下车干什么?”
“你打个车。”
“为什么不是你这个干私事儿的去打车啊?!”石昊文简直快要不能理解任非的脑回路,只觉得他是因为刚才李晓野的电话收到了莫大的刺激,他想安慰几句,可惜戒备一松,他来不及说什么就已经被任非这混小子一把拽出了驾驶室……
石昊文差点没一屁股坐水坑里,而任非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车,当着他的面儿把队里的面包车风风火火地开走了。
末了,因为油门踩的太死,车窜出去时溅起的水花还糊了石昊文一衣服裤子。
“……”被扔在大街上的男人怔愣地看着面包车消失的方向,隔了好半晌,才如同忽然被拧上发条的摆钟一样,甩手骂了一句,“特么的混小子!”
第6章 东林监狱…
也只有石昊文这种实在人,才会相信任非那忘关水龙头的胡扯。他之所以非得要开队里的车走,原因简单得很——车是警车,打开警灯他就能畅行无阻,赶时间利器。
现在已经快下午四点了,他要在市监狱探监会见时间结束前赶过去,那样还有可能赶在今天跟梁炎东见上一面。
是的,他就是要去见梁炎东。
在半个小时之前他因为学生们的谈论,又想起这个当初被自己仰望着崇拜的男人,“梁炎东”这名字就像是个魔咒,迅速扎根在他脑子里生根发芽,以至于在半个小时之后,他对这个名字的主人抱以巨大的希望,希望这个在当年被神化的犯罪心理学专家,能宝刀不老地给这起连环杀人碎尸案的侦破指点迷津。
任非路上他给他警院时寝室的同学打了个电话,那同学现在是东林监狱的狱警,叫关洋。他原本是让关洋帮他把梁炎东带到会见室来,可得到的消息偏偏是喜忧参半。忧的是不巧梁炎东所在的15监区,这个月的家属探视时间昨天刚过去,喜的是关洋管的就是15监区,而今天刚好是他值班。
关洋是个循规蹈矩的好狱警,但他承过任非的情,所以愿意冒着违纪的风险帮任非这个忙,好在梁炎东入狱三年表现良好已经是宽管的行列,入狱到现在还没有什么人来探过监,所以关洋跟他们领导申请探视的时候,监狱领导考虑到梁炎东的特殊性,到底还是同意了。
任非下车的时候,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好歹是停了,他跟着通过家属探监的通道走进这个高压电铁丝网下戒备森严的灰色地带,一时间只觉得监狱高不可攀的黑灰色墙体跟灰暗的天色快要融为一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任非觉得里面连空气都是拘束和压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