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哪怕只是几秒钟,也足够谭辉他们掌控局势。
除了梁炎东,没人知道他手里有把刀锋转瞬就能把人开膛破肚的匕首,他预料了在场几乎每个人的反应,但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当口,杨璐竟然会为了他而慨然赴死……
杨璐喊他“不要管她,不要过来”的声音他充耳未闻似的,可杨璐眼见着他朝着穆雪松步步挨近、仰着脖子决然撞上穆雪松刀锋时,被割断的血管喷涌出的血液却隔着几米开外的距离,仿佛瞬间蒙住了他的眼睛。
什么“不要”、“住手”或者喊她的名字,那个瞬间任非就跟被满目殷虹烫哑了嗓子一样,他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他看着杨璐瞠目欲裂,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掌心里藏着的匕首差点没直接割断他的掌心,但十指连心的痛楚他却浑然未觉。
他算计里本该由自己给穆雪松制造的一瞬间错愕却是杨璐替他完成的,他的队友们按他预想中一样抓住着稍纵即逝的机会冲上去,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所有人都成了胶片一样的存在被隔绝在幕布之外,他拔腿狂奔,跟杨璐之间几米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一生那么远,穆雪松被谭队带人摁倒,杨璐就跟老北风中一片被吹落的树叶一样飘然倒了下去,任非踉跄着轰然跪倒在她身边,抱起她的上半身放在自己腿上,拼命的想摁住脖子上那个不断往外冒血的刀口,但是那殷红的颜色就跟拧开的自来水似的,怎么堵也堵不住……
“别……别哭……”杨璐自己撞在刀刃上的那一下非常狠,那一刀甚至伤到了她的气管,她的声音再也不好听了,每个字说出来都带着漏风似的“嗬嗬”声,喑哑而勉强,却像利剑一样刺破了任非被血蒙住的五感,让拒绝接受这一切而建立起来的下意识的自我保护的围墙轰然崩塌。
她吃力地抬手轻轻抹掉任非的眼泪,她在寒风中冻得太久了,失血又带走了她所剩无多的热量,她纤细的指尖凉得要命,她似乎也感觉到了,刚一碰到男人脸上滚烫的眼泪,就跟被烫到一样想要缩回手,但是立刻被任非拿手按着,把她手心贴在了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上。
任非的手刚才受伤了,极深的一个口子也冒着血,血液顺着掌心与掌背相贴的地方渗出来顺着指缝蜿蜒,眨眼间任非的半边脸都染上了跟杨璐脖子一样触目惊心的红……
“……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你挺住,杨璐,杨璐!120马上就来了,你会没事的,你会——”
“我会死的,我要死了。”杨璐蓄了好几口气儿,终于打断他,她微微地笑着,脖颈的血没有溅到脸上,她的脸还是任非熟悉的素净好看,只是脸色却同残雪一般透着即将消融的白,“……我们都知道。”
即便失去理智,任非也知道,杨璐说的是实话。
杨璐是个拒绝治疗且病入膏肓的慢粒患者,就算她那一刀没撞得那么深,单单的这种程度的失血,也足以要了她的命。
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任非浑身都发着抖,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固执地摁着杨璐脖子上的伤口,一手扶起杨璐的上半身,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从认识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抱她,却是在这样生离死别的分离时刻。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任非不知所措地不断呢喃着同一句话,无力回天的男人哽咽的声音让女人久未有过起伏的心拧了起来,她轻轻捏捏任非的手指,努力睁着愈见沉重的眼皮,撑着不让自己在说完最后的话之前合眼,她说——
“任非……对不起。”
“对不起,我该站出来作为污点证人当庭指认穆雪松所犯的罪……但他对我始终防备,我所能提供给你们的,也就只有这条路线,和那个被锁住的账本。我杀了人,自己也已经病入膏肓,可我不想站在被告席上让我的家庭蒙羞,这样的结局很好。”
“任非,请原谅我小小的任性,你是我见过最纯粹可爱的男孩,我对你动过感情,可是我却承受不起你的爱……抱歉了,请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幸福。”
这些话对此刻的她而言实在是太多太长了,她说得断断续续,拼劲了声明的最后一丝力气,她拼命抬起的眼皮随着越来越弱的声音逐渐合起,话音刚落,她动动嘴角,似乎想再对任非笑一笑,但是捏着任非手指的手劲一松,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是杨璐在世上留给任非的最后一个表情,一个将笑未笑的表情。
杨璐死在了他怀里。
任非昨天拿到那个书签的时候就想过,如果杨璐离开了,他会怎样悲痛欲绝,歇斯底里。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却并没有歇斯底里。
无声的恸哭在灵魂深处,已经把胸膛击穿,把心脏捣碎了。
第90章 缉拿归案【全文完】…
抓捕穆雪松的那天,昌榕分局的另一队人马按照杨璐给的消息,果然在穆家的老宅的暗格里找到了保险箱。
穆雪松和保险箱前后脚都进了昌榕分局,但穆雪松拒绝开锁,对自己的一切罪行更是三缄其口。他因为保镖持枪袭警拒捕、杨璐在众目睽睽下撞在了他的刀刃儿上而被刑拘,案件侦查工作仍在继续,至此,警方与以穆雪松为首的犯罪团伙之间,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斗智斗勇。
穆雪松那个上了锁的保险箱里面连了个高爆炸弹,密码输入三次错误则自动引爆,市局那边派来支援的技术人员折腾了两天也没敢下手,后来任道远自己坐不住了,亲自打电话到省里借人,省厅的几个技术专家又找了个编外社会人员,连带着刚刚出狱、跟公检法系统关系都十分微妙尴尬的、精通画像技术和犯罪心理学的梁炎东和另外两个心理学教授一起,几个人把穆雪松当痴心爱人似的将跟他有关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出来琢磨了一遍,在屋子里憋了两个白天加一晚上,最终确定了几个数字。
在严密的防爆措施保护下,心慌气短地尝试着输了两次,都错了。
最后一次机会,暂时组建的“技术小组”把保险箱密码锁的最后一位数确定在了“6”和“9”之间。
“6”和“9”之间肯定有一个是能安全打开保险箱取出账本的正确密码。
错误率在50%,但任务的容错率是0%。
气氛沉重陷入僵局,谁也不敢动手了。
僵持中,梁炎东放下手头无解的工作,用自己在警方新拿到的“技术小组成员”的新身份跟上级领导打了报告,得到特批,让谭辉给他提了暂时羁押在昌榕分局的穆雪松,又跟谭队借人,带着任非去了审讯室。
严格意义上说,那是梁炎东和穆雪松的第一次面对面。
“我们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入狱后,你会撕开面具到监狱去,隔着那道玻璃向我展示你作为‘胜利者’的姿态,却没想到,时至今日,你和我之间第一次面对面的对话,身份却已经换了。”
穆雪松坐在被水泥浇筑在地面固定着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知道,”梁炎东在审讯桌后面坐下来,嘴角勾起一点讥诮的弧度,眼底映出冷冷的笑意,“你只听我说就够了。”
闭着眼睛的穆雪松轻抿的嘴角向下压出了不耐烦的弧度,对此仍然不置一词。
任非前两天拖着个还没拆线的肩膀,刚以朋友的身份参加完杨璐的葬礼。本来以他跟杨璐的关系,谭辉是禁止他直接参与对穆雪松的审讯的,码头抓捕行动之后,他还没找到能像今天这样跟穆雪松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梁炎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时他看穆雪松已经看红了眼,见他始终置之不理,一拍桌子就要发作,被梁炎东拽着胳膊狠狠摁了回去,“你也是,听着就好。”
任非:“……”
“穆先生,你和你的手下一直认为,我盯上你们,是从早年间我经手的那个吸毒过量致死的案子开始的,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梁炎东看着几步开外的穆雪松,他整个人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很放松,说话的声音沉郁顿挫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淡淡嘲讽,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我查你们要比那个时间早得多,只不过由于那个案子的发生,一下子把我们都推倒了风口浪尖上,迫使彼此见了面而已。”
“其实最初的最初,我只是在追查12年前的‘6?18特大连环杀人案’——凶手前前后后一共杀了八个人,没有作案动机,像是在随机挑选猎物——谁倒霉谁就死。当时全程追凶人人自危,但凶手就像人间蒸发,至今仍不知生死,下落不明。”
梁炎东说道6?18的时候任非就猛地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猛然转头去看梁炎东,然而男人回给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足以把任非差点脱口而出的追问压下去。
“整个案件中,除了其中三人是亲属关系外,八名被害人看似并没有共同点,但是后来在得到了几份资料中我发现,除了这‘一家三口’外,其余五名死者,他们生前都或多或少有过一些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的从业经历——帮小个体公司代账的会计、退休了的国企库管小领导、在公司行政部供职的小姑娘,闲赋在家好几年的市场客户经理……最最有趣的,是最后一名被害者,资料上写的是无业,但几年前却曾经有多次往来于大陆和澳门、甚至是缅甸的出境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