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经验,怎么判断?”
“有个词儿叫‘九九归一’。穆雪松那种人,自我中心,谁也不信,一边恨不得把所有权力都集中在自己手上,一边又不想自己手上染血,他的控制欲太强了,不接受任何他所要求的规则的改变……这种人,我猜他所信奉的幸运数字一定是9。”
“……那你怎么就敢这么肯定的猜一定是9?”
“因为经验和判断啊。”
“这叫什么经验和判断?!”
梁炎东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那你的‘死亡第六感’,有理可依,有据可凭么?”
“……”任非被堵的哑口无言,不吱声了。
………………
…………
后来,那天晚上,在梁炎东立了军令状的担保下,重重防爆措施防护中,他们远程输下了保险箱的最后一位数——9。
命运大概的确是会眷顾正义一方的,有惊无险,保险箱弹开,跟C4高爆炸药一起暴露在警方眼前的,还有至关重要的账本。
但是最终得到的账本跟杨璐给他们透露的线报之间存在了极大的误差——不是“一册账本”,而是满满一箱子。
从老式钢笔手写到现代化机器打印,箱子里的“罪证”,几乎足足跨越了一个甲子。
警方整理账本梳理案情从而对案件进行进一步侦破,一系列的事情,足足进行了二十三天。
二十三天之后,骇人听闻的特大犯罪集团“穆氏企业”浮出水面,案情几乎震惊全国。
穆家是从穆雪松父亲那辈开始涉黑的,都是战乱年代积攒下来的家底儿,在穆雪松父亲手里迎风招展,紧接着,又在穆雪松的继承下“发扬光大”。
穆氏集团明面里做着遵章守法的实业生意,暗地里黄赌毒经过几十年经营蛰伏,逐渐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穆雪松接手的前些年里平稳运作,后来赶上国家一次次严打,穆雪松敏锐的意识到再这么下去,他们整个家族近百年的基业迟早被人挖出来要完蛋。
而彼时明面上的产业已经风生水起,穆家的基业已经不需要再靠暗地里的勾当来完成。
也就是这事,让他准备壮士断腕。
想要完美抽身,必定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为了不隐忍察觉,他拔掉自己黑色羽翼的过程很慢,战线前前后后足足拖了近十年,那些产业里知道情况的人随着他的计划而一个个被他悄无声息地亲手埋葬,而东林监狱的十五监区成了他买通服刑人员帮他处决在外面无法处决之人的行刑之地。在十五监区的非正常死亡名单中,算上“监狱连环杀人案”折在里面的钱禄、穆彦、代乐山和田永强外,其余四个死者中,有三个人是死于穆雪松的刻意安排。
钱禄的事情整个跟那天梁炎东对穆雪松说的差不多,但让梁炎东感到意外的是,穆彦竟然不是穆雪松下令杀的。
穆彦的死是个意外。
他自以为控制了田永强,却低估了田永强对强奸犯的痛恨。
田永强私自跟曹万年里应外合对穆彦下手,他到死也不知道,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雇主到底是谁,更加不知道,他伙同曹万年杀掉的穆彦,是他雇主的儿子。
唯一的亲儿子。
当初穆雪松伙同陆歧设计穆雪刚非穆老爷子亲生的谎言,被穆雪刚本人亲自带来的一纸鉴定在脸上拍了个粉碎。穆雪刚得以认祖归宗,把穆夫人的陵墓迁回祖坟与穆老爷子髌骨,而穆雪松,就此被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天理循环,果真是报应不爽。
穆氏背地里的产业,涉黄的事情随着他儿子当初入狱公司倒闭,而后他本人引咎辞职从管理层退下来而偃旗息鼓。但曾经经营毒品犯罪的负责人是钱禄,钱禄入狱后,穆雪松下令陆歧把他留下的烂摊子捕捉痕迹地处理干净——陆歧跟他三十几年,是他唯一信任的手下,但没想到的是,陆歧财迷心窍,竟然背着他暗地里转移了制毒设备,接着穆家原来的线私下运营下去了。
至于赌,倒真是当年瓦斯爆炸又燃起大火的那栋山庄。当年记录负责赌场运营的五名主要负责人皆已被清理,而对他们下杀手的人,却是兼任安保职责的赌场负责人,而这个负责人,最终在当年那场大火中葬身火海。
至此,基本可以推定,当年葬身火海的穆家赌场负责人,就是十二年前“6?18特大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唯一存疑的一点是,凶手受穆雪松指使对其他五人痛下杀手理由尚算充分,但是却找不到杀害任非母亲、舅舅和表妹的一丁点动机。
任非对这个结果非常不能接受。
他找上梁炎东,什么矜持原则通通都丢到了赤道外面,追问他,当年在掌握详细信息后,对凶手画出来的画像到底是谁。
梁炎东直视着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不明的晦暗情绪翻来覆去地搅动,罕见地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从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素描纸。
因为年代久远,纸张已经隐隐泛黄,任非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张非常细致的素描画。
因为距离近,他只觉得那张纸上的眉眼五官看上去有些眼熟,但当他抻开胳膊跟画像拉开距离,看清了上面那张脸的时候,却如同整个人瞬间被冰封了一样,顿时僵在当场。
梁炎东给他的那张画像……画的……是跟他父亲任道远……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任非指尖一松,那张泛黄的画像飘然落地,被梁炎东捡起来,他看着那男人拿着画像邹进,下意识失神地摇头倒退,“……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梁炎东一把拦住他,“所以说当年画出这张脸的时候我和老师也吓坏了。当时我们以为是市局的一把手监守自盗贼喊捉贼,甚至把势力渗透进了市监狱……所以后来即便老师为了保证我不被立即判死而说服他让我以线人的身份入狱,我和老师也无法信任他,我们一直猜测,他之所以会同意老师的提议,是因为自己也有不可告人的打算,正好借坡下驴……我当时装哑巴,其实是把任局当成了首要潜在威胁,装给他看的。不过现在看看,任局如今对我成见这么深,就是因为我进监狱就哑巴了从没有给他传递过任何线索,所以他觉得自己是被我和老师连起来唬了一道,成了我逃脱罪责帮凶的缘故吧。”
“你什么意思?”任非连嘴唇都是抖的,却从打颤的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爸……”
“其实在穆雪刚在监狱里拜托我帮他查跟穆雪松兄弟关系之前,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始终都认为那个幕后黑手是任局,直到穆副提起他和穆雪松是兄弟,却被害得不能认祖归宗之后。”
梁炎东翻开会议桌上的案情整理记录,找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示意任非去看,“你仔细看看,这个人,你对他,对这个名字,就没有过任何一点怀疑么?”
梁炎东指的是就是当年葬身火海的“6?18杀人案”凶手。
凶手的名字叫任重。
任非猛地抬头看他,目光仿佛在急切地求证什么。
梁炎东罕见地叹了口气,看着的他目光竟然有些怜悯,“任这个姓,虽然姓这个的也不少,但是比起百家姓里那些靠前的,也算不得多吧?”
“任重——”他把任非手里快要被他捏碎了的案情记录抽出来,狠了狠心,最终还是把那剜心窝子的两个字说了出来:“……道远。”
“你母亲他们三人的死因,还是回去问问你父亲吧。”末了,他甚至不忍再面对任非,转头欲走,开了门,却在门口迎面撞见了不知道在哪里站了多久的任道远。
在门外与里面的梁炎东一出一进,站在儿子跟前的时候,市局生龙活虎走路带风的老局长,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会议室除了一对父子再无他人,梁炎东把此刻的时间留给了他们独处。
“我和任重是同卵双胞胎。他是哥哥。你爷爷奶奶生我们的时候条件不好,吃饭都成问题,生下来之后,取好了名字,就让人把哥哥抱走了。后来条件好了点,你爷爷奶奶再想把孩子认回来,却已经找不到当时领养任重的那户人家了。”
任道远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他站在任非面前,身体有些打晃,但他还是固执地站着,与他的儿子视线平齐地面对面,“我们从小到大没见过,当年的连环杀人案爆发,在你母亲和舅舅他们之后,有一次他对我下杀手——那是我们第一次见,但看见那张脸,我就知道他就是当年我那个被抱走的大哥。”
“……他当时已经疯了。他说他要对我取而代之。我们长着张一模一样的脸,只要我死了,他就可以用我的身份,拥有我的一切——他说这些年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时候多,他一直都在模仿,他模仿的很像,除了朝夕相处的妻儿外,别人看不出破绽……所以他伺机对你母亲下了杀手,当时虽没看见你,但你舅舅追上来,他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找机会转头就跑,我追他一直追到当年那个地下赌场,对峙很久。为了摆脱我,他甚至炸了山庄内的瓦斯管道,继而爆炸点燃了大火……最后走投无路却不肯跟我回去投案,他从当时的楼道里跳进了楼下大厅的大火中,跳下去之前跟我说,我不让他如愿,我这辈子也别想过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