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啦,不过老骨头,摔不死,不用去医院这么劳师动众。以前我当兵时……”就像按下开关似的,老头一口气开始话说当年。
我赶快把断掉的木梯收拾好,希望早点逃离这场疲劳轰炸。我怕我多待一刻,真的会按捺不住,动手将喋喋不休的房东老头解决掉。
“我今天不会外出,如果您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临走前我特意说道。
“安啦,我虽然有点风湿病,但身子还壮得很,就算从二楼摔下来也不会有事……”老头拍一下胸口,一副得意的样子。
跟两人告别后,我回到家中,把椅子搬到大门旁的窗子前,放下窗帘,透过缝隙查看外面的情景。
十分钟后,凯文回到他的住所,接下来整整三个钟头外面的景色毫无变化。在下午四点左右,老头骑着自行车经过,一个小时后他骑着车回来,篮子里放了一个塑胶袋,大概又是中药材。直到黄昏也没有其他动静,窗外就像按下暂停的录影带画面,整个下午就只有这么乏善可陈的两三件小事。
也许因为没有工作,我才会胡思乱想,干这种无聊事。虽然我得承认,比起杀人的一瞬间、把目标变成气球的一刹那,我觉得能够做出长时间的部署更能显出我的专业,并且为此感到自豪。
我从容地拉开椅子,离开窗前,走进厕所。
憋了一整个下午,我的膀胱也要变成气球了。
这是专业——我才不会无聊到特意憋尿憋老半天喔。
“妈的,谁把我的药壶打翻啦!靠!”
星期四早上十点左右,我刚从山丘那边回来,才踏进自家的园子便听到房东老头大声嚷嚷。
“房东先生,怎么了?”我再次充当友善的邻居,走到老头的屋子外。凯文似乎也听到老头的叫嚷,跟我一前一后来到栏栅前。
“天杀的,不过上个厕所,转眼我的药壶就被打翻了。”庭园中小巧的炭炉里仍冒着熊熊火光,可是上面的药壶如今却碎成两半,躺在地上,深褐色的药汤和药渣流满一地,冒出苦涩的气味。老头狐疑地看着我们,这儿平时没有陌生人路过,他怀疑是我们干的也很正常。
“我刚才经过还看到药壶好好的,”我指了指山丘的方向,说,“是不是有野猫野狗闯进来把药壶碰翻了?”
“野狗?”老头的表情稍稍转变。
“说不定是猴子,我家种了几棵草莓,果实都少了。”我补上一句。
“山上有猴子吗?”凯文问。
我耸耸肩。
“妈的哪……唉,连药壶都破了,今天怎么煎药……”老头自顾自地骂道。
“房东先生,别怪我多事,”我说,“其实我觉得您煎药的味道很刺鼻,搞不好野猴讨厌那气味所以打翻药壶。我看您还是放在室内煎药较好。”
“是这样吗?”老头搔搔头说,“人家说用炭炉煎药最好,但室内烧炭好像有点危险,我还是改用瓦斯好了……”
“究竟您煎的是什么药?”我好奇地问道。
“就是黄柏、甘草、苍术、威灵仙之类的活血祛风的药材啦,服过之后真的很有效。”老头笑着说,“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写药方给你……或者你问林先生拿也行。”
“问他?”我望向站在我身旁的凯文。
“我前天问过房东先生,碰巧我有一位长辈也患风湿病,所以他写了药方给我。我抄了一份,您要吗?”
“不,我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待我二三十年后患风湿再问你们吧。”我笑着回答。
我和凯文离开房东的家。回到家门前,凯文说:“刚才您说经过房东的家,您之前上山吗?”
我怔了一怔。
“是啊,我说过我有时会上山走走,看看风景,做做运动。”
凯文点点头,跟我挥手话别,回到房子里。
我想,我不能告诉他我平时上山是为了找小动物做实验,让它们心肌梗死、骨折、内脏充气破裂,寻找更有效率的杀人方法吧?
正如我不能跟老头说,趁他上大号时偷偷打翻药壶的人是我。
我要继续饰演“友善的宅男邻居”这角色嘛。
回到家里,我再次坐在大门旁的窗前,盯着门外的动静。我愈来愈后悔把杀人的时间定在周六,等待期间令我有点坐立不安。幸好今天已经星期四了,只要多熬两天,麻烦便会解决掉。
星期五黄昏,凯文来按我家的门铃。门铃没有响,但我在窗前待着,看得一清二楚。
“笃笃。”
他改用敲的了。
我打开大门,装出微笑:“哦,是凯文?什么事?”
“马先生,您的门铃坏了?”凯文再按一下不响的门铃,说,“没什么,有朋友送我一瓶纯米大吟酿,之前跟房东先生说过请他品尝,您有没有兴趣喝几杯?”
“哦,日本清酒吗?到您家喝?”
“我们过去房东家,我跟他约好了,他说会准备牛肉锅。”凯文举起手中的酒瓶。
换作平时,我一定找借口推掉,但今天我一口答应。
在我们前往房东房子的短短路程中,凯文问我:“今天下午您好像驾车出去了,匆匆回来后又再出去,似乎很忙?”
“不,我只是忘记带东西,特意多跑回来一次。真糊涂。”我随口撒谎道,“凯文您看到我出去吗?”
“只是碰巧听到您车子的声音而已。”他再次展现露出洁白牙齿的笑容。这家伙五官俊美,态度亲切,大概是个“少女杀手”吧。
我们到房东家,房东老头看到那瓶酒煞是高兴,看样子是顶级的日本酒。饭桌上摆着碗筷,中央的锅子盛着粉红色的牛肉,我们便一边吃饭一边喝酒。虽然在这儿住了一年多,走进老头的大厅还是头一遭,客厅的装潢相当时尚,跟老头的外表可说是格格不入。
最近天气有点闷热,喝过好几杯,众人皆两颊发烫,凯文更是满头大汗。
“我去开一下空调。”老头有点微醺,站起来往大门走过去。空调的开关在门旁,老头伸手把开关往下拉。
“啪!”房间的灯光忽然熄灭。
“咦?”老头发出讶异的声音。
“是保险丝开关跳掉了吧。”我说。房间虽然没有灯光,但路灯的光线从窗户射进来,我们仍可以看到对方。“可能是空调短路,电力超过负荷,所以断路器跳了。”
“哦,是啊!我很久没开空调,搞不好坏了。”老头说。他从门旁的架子摸出一把手电筒,把空调的开关推回去,再说:“你们等一下,我先去试试打开断路器开关。”
不到一分钟,房间恢复光明。老头回来时仍是一脸微醺,笑着说:“歹势,空调坏了。咱们不如到外面吹吹风吧?今晚天色不错,喝酒赏月也是乐事。”
我们三人换到庭园继续喝。喝光一瓶大吟酿后,老头又拿出一瓶陈年花雕,一起喝到晚上九点左右。
“我还有一瓶,有兴趣续摊吗?”老头笑着说。
“免啦,我明早还有工作。”我今晚真的不应该喝太多,毕竟明天早上要执行计划,万一因为宿醉头痛便有大麻烦。
“我……我也该回去了。”凯文说话有点结巴。
“那么我们改天再喝个痛快吧!”房东老头很高兴的样子。
回程时,我向凯文问:“怎么了,您好像有点无精打采?”
“呃,我不太喜欢喝花雕。”凯文苦笑一下。
跟凯文道晚安后,我回到家中,伸手打开电灯。
房间一片漆黑。
哎,我忘了。我家本来的断路器现在正嵌在房东家的变电箱内。看来明早除了到公园干掉目标人物外,我还要跑一趟五金行。
还好明天过后,所有麻烦都解决了。
早上的工作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在商界打滚的人都有一个通病,只要你能说得出对方的名字,再加一句“上次在某某的宴会里只跟您谈了两句,太可惜啦”,对方为免尴尬都会装作认得你。我不过是走过去,伸出手,说“王主席!这么巧啊,竟然在这儿碰到您”,那家伙便跟我握手。在那一刹那,我输入了“八个钟头后,冠状动脉和左心房充气”的指令,前后不到一秒钟。
从那一刻起,他的性命只余下八个小时。
就这样,简单解决了我的一个麻烦。如果我没有那么谨慎,两个月前也可以动手,不过我就是怕出岔子。万一我和目标交谈的一分钟里,他有朋友出现,记下我的样子,对我将来的工作说不定有影响。
即使那机会只有十万分之一,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回到家里,我再次坐在大门前监视。除了房东老头在中午外出一次,凯文在下午三点出去了一个钟头,门外完全没有变化。
我就这样一直待到日落,转眼间已是晚上九点多。
只要乖乖待在屋子里,过了今天,所有麻烦都会解决掉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输给自己的好奇心。
我离开房子,走到凯文家大门前,按下门铃。
叮咚。很清脆的声音。
不到两秒,凯文打开门,微笑着说:“咦,马先生?有事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