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至少让我们买了这套房子。”
马牛点点头,心里记下要去找黄天的这位老板聊聊。
“黄天其实已经做到制片人了,不过在这之前,他也吃了不少苦。要不是他把握住了机会,我们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生活。”
“什么机会?”
“大概是二〇〇七年冬天。有一天,黄天回来得很晚,醉醺醺的,明显是喝了酒。他很兴奋地跟我说自己的机会来了。当时他的公司正在制作一档真人秀节目,他作为编导助理也参与其中。”
“什么节目?”
“《超级歌声》。”
马牛记得这个节目,那可是当年现象级的音乐选秀节目,一些曾经参加过选秀的歌手,现在都是华语乐坛天王天后级的人物了。
“对于黄天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当时他和一名导演跟一个前十强的歌手,负责给这名歌手打造形象,就是现在大家常说的人设,比如,歌手的造型、演唱风格、说话方式、个性设计等等,并与节目组对接。”
“请继续。”
“到了总决赛的前一天,导演组开会,轮到这个导演发言,他开始讲自己准备好的稿子。稿子本身非常好,没有什么问题,但黄天站了出来。”
“什么意思?”
“黄天告诉大家,导演手上拿的稿子是抄袭他的,并且拿出了原稿。节目制片人常乐了解情况后,当场就把导演开掉了。第二天总决赛圆满结束,黄天的稿子效果很好。庆功会上常乐表扬了黄天,并提拔他当了编导。从那时起,黄天才算真正走上了正轨。”
“你说的常乐,是不是他?”
马牛指着相片墙上全家福左边的一张照片,上面是黄天和常乐的合影。常乐现在是知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了,马牛一来就注意到了他。
“没错,就是他。”
“那名导演叫什么名字?”
“曹睿。曹操的曹,睿智的睿。”
“后来怎么样了?”
“因为抄袭的事,曹睿被整个圈子排除在外,后来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再后来,听说他去中关村卖盗版碟,结果被警察抓住,蹲了大半年牢,出来后就彻底颓了。有一次,我和黄天逛街,竟然遇见了他。从那以后,他就缠上了我们,动不动就问黄天借钱。”
“黄天借了吗?”
“我当然不让他借,他也说自己搞定了。可是,”她站起来转身走向卧室,过了一会儿,走了出来,将一个笔记本放到了马牛面前,“我在他的书桌里翻出了这个。”
马牛拿起打开一看,是个账本。
“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四五十万了。”
“等等,”马牛露出不解的表情,“你跟我们说这些做什么?”
“最近我们手头紧,孩子刚上小学,缺钱,所以我一直逼着黄天弄钱。估计被逼得有点急,昨天他去找曹睿了。”
“昨天?你是说,黄天死前找过这个曹睿?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马牛盯着谢雨心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点什么,但她表现得非常坦然。
“昨天我是以为他去上班了。今天一大早,我去领尸体,拿到了他的手机。他生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曹睿的。”
“手机呢?”
“跟他随身所有的东西一起扔殡仪馆的杂物焚烧炉里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
“在你们来之前,我发现了这个账本,”谢雨心看了一下时间,站起身来,“黄天走了,他是我们家里的顶梁柱,我很早就辞职了,没有收入,而孩子刚上小学,各种开销非常大……”
“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拜托你们帮我把债要回来?”
“什么?”王维终于说话了。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直直地杵在那儿,从马牛的角度看,她像头顶到了天花板。为了不显得过于尴尬,马牛也缓缓站了起来。
“谢女士,要债这种事情恐怕不是我们擅长的。”
“我知道,这么要求是有点过分,但我们接下去的生活真的很艰难,房贷、学费,每一笔都是巨大的开支,而且我现在还没有工作。你们就当帮我一个忙,好吗?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谢雨心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哭腔。
“其实你可以自己去要,实在不行请个律师,看看从法律程序上能不能解决问题。”
“法律程序?”谢雨心摇摇头,“你们警察不就是执法部门吗?”
“对不起,这个忙我们真帮不了,很抱歉。”
谢雨心的表情顿时黯淡了下去,语气也变得硬邦邦的。
“时间到了,我得去接孩子了。二位请回吧!”
说着,她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马牛和王维尴尬地走到门口。
“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谢雨心不说话。
“你为什么今天一大早就去把尸体和汽车处理掉了?”
“我有这个权利。”
“你当然有这个权利。只不过……有点匆忙。”
“我不觉得,”她沉吟了一下,“我想快点处理完这些事情,追悼会也不打算办了。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
“这倒是。”
“那请吧!”
“哦,对了,差点忘记,你有盒生日蛋糕忘记拿了,不知道……”
“我不要了。你如果嫌浪费,打开吃了吧!”
“我……”
不等马牛说完,谢雨心就把门关上了。
第9章
从谢雨心家出来,马牛和王维都沉默着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马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又无法明确那种感觉。
回去的路上有点堵,等他们回到警局,还了车,已经是傍晚时分。燕子一直在给他打电话,他就是不接,后来干脆关了机。他在朝阳北路附近的一家饺子馆闷头吃完三两白菜猪肉馅的水饺,然后一路向西散步到了东三环。
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北京深秋的夜晚是最舒服的,白天秋高气爽阳光普照,晚上则有一丝丝凉意,这种温差令马牛强烈地感受到活着的滋味。三环的人行道上到处是匆忙走过的行人。他喜欢观察这些人的脸,有的疲惫,有的亢奋,有的沉思。他们是鲜活的、丰富的、自然的、真实的,让这座城市充满了万般色彩和无限的可能性。
在长虹桥下,他左转进入三里屯路。路上年轻的面孔渐渐多了起来。三里屯是北京著名的商业街区,很多服装品牌的旗舰店都开在这里。
真真去世后,马牛常常会独自一人来三里屯走走。真真的家在三里屯后街,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来这里找她。她就像他生命荒野中的一朵小花。每次和她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感到快乐。现在这朵花凋谢了。她被压在汶川地震的废墟中,掩埋在马牛无法面对的记忆深处。一想到她,马牛就心如刀割。
在太古里,他先去负一层的麦当劳买了一支原味甜筒,然后在中心广场上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边吃冰激凌,一边看着眼前的风景。在他的正前方,有一组地面音乐喷泉,孩子们尖叫着在水柱中穿行玩耍,而他们的家长则在一旁拍照、劝说,既为这幕景象欢喜着,又担心自家宝贝着凉。马牛打开手机,燕子发来了一条微信,说她先回去了。他没有回复,继续吃冰激凌。
一阵孤独感袭上心头。
电话进来了,准确地说,是微信语音通话。对方是“黑暗骑士”。
“照片收到了吗?”胡枫问。
“哦,”马牛这才想起早上问他要过事故现场的照片,他的记忆力确实出现了问题,最近老是忘事,“忘记看微信了。”
“没事,我刚发的。干吗呢?”
“遛弯儿。”
“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你要这些照片做什么?”
“暂时保密。”
“我当时就在现场,这起事故也是我亲手处理的,如果有什么隐情的话,我也想知道,否则我不安心。”
“放心,你的处理没有一点问题。”
“好吧!”
说完,胡枫就挂断了通话。马牛在微信上看到十余张“黑暗骑士”发过来的照片。马牛点开第一张。那是胡枫站在车子左前方,也就是靠近中间隔离带的位置,拍的一张事故现场的全景。中间是红色森林人,旁边车辆经过时,有些人会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那天是万圣节前一天,马牛甚至看到了几个《玩具总动员》里的角色。
第二张是车牌的特写。
第三张是从汽车前挡风玻璃往车内拍摄的照片。死者黄天偏头靠在座位上,因为隔了一点距离,马牛看不太清死者的面部。马牛找了好久,终于看到了前挡风玻璃上的两个手写字。因为照片是在玻璃外侧拍的,所以字是反的,不过那时候水迹还没有糊掉,“马牛”两个字是非常明显的。这也证实了他一开始并没有看错。
接着,他翻到了一张死者的特写。照片中死者双目紧闭,看上去已经死了。马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依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他按灭屏幕,把手机放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