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向公园外走去。虽然前途未卜,但是她首先要去的是可以让她离开的地方。
半小时后,她步行至本市的火车站。虽然是傍晚时分,车站里依旧热闹非凡。她没出过远门,更没坐过火车。在站前广场蒙头转向地游荡了一会儿,她抬脚走向标示着「售票厅」的那栋二层小楼。
售票厅里同样挤着满满当当的旅客。同时,叫卖各种食物的小贩在购票的队伍里来回穿梭。她立刻闻到了烤香肠、煮玉米以及泡面的诱人香气。空荡的肚子马上发出抗议。她才想起来,从昨晚到现在自己还粒米未进,连口水也不曾喝过。被执念和兴奋暂时压制的饥渴此刻席卷而来,她摸摸书包里的冷包子,又看看购票窗口前长长的队伍,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在售票厅里四处张望一番,走向开水间。
开水间在厕所外面,除了一个热水炉和一个大垃圾桶之外再无别物。她把装着冷包子的塑料袋放在热水炉上。随即,她轻车熟路地走向大垃圾桶,在里面翻翻找找。很快,一个空易拉罐出现在眼前。她刚要伸手去拿,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看去,发现身边多了一个穿着草绿色破旧呢子外套、头戴棉帽、拎着一个大编织袋的中年男子。
她的脑子里轰的一下,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有着脏乱长发和黝黑面孔的男人。后者同样打量着她,满脸都是狐疑的神色,似乎很难相信这个干干净净的女高中生会是自己的同行。
「你……」他犹犹豫豫地把空易拉罐递到她面前,「你要这个吗?」
「不。」她把几乎冲到嘴边的「文森特」三个字咽回去,「我不要。」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把空易拉罐扔进编织袋里,在清脆的撞击声中,扬长而去。
她在热水炉旁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舔舔干裂的嘴唇,还是鼓起勇气,把头探向垃圾桶。十几秒钟后,她拿出一个被捏扁的一次性纸杯,舒展开,在自来水龙头下反复冲洗一番,接了半杯冷水。
兑上热水炉中的开水后,她把一杯温水一饮而尽,又把杯子接满,拿起包子,走向售票窗口前长长的队伍。
一边随着队伍向前缓慢移动,她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小口抿着热水。包子被嘴里的热水短暂加热后,虽然不那么硬邦邦的,但是依旧又冷又腻。饥饿难忍的她不能挑剔这些,囫囵吞下,然后用热水来缓解胃部的不适感。
那个酷似文森特的流浪汉在售票厅里走来走去,不时捡起一个被踩扁的烟头,边抽边盯着旅客们手里的塑料水瓶。她的视线始终在他身上,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
他会不会煮好了挂面,焦急地等着她回来?
要过多久,他才会接受她已经完全消失这件事?
他会不会想她,他会怎么想她?
恼怒?记恨?还是失望?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动摇了。
为什么要离开呢?
为什么要伤害文森特呢?
还会遇到这样全心全意对待她的人吗?
她低着头,看着脚上那双依旧白得耀眼的球鞋,紧紧地咬着嘴唇。
这时,排在前面的人离开了购票窗口。售票员坐在玻璃窗后面,一脸疲惫地看着她。
「去哪儿?」
她一怔,随即脱口而出:「大连。」
这是她想去看大海的地方。
售票员查看一番:「今天没票了,明天的可以吗?」
她立刻松了一口气:「可以。」
她全部的现金只够买一张最便宜的硬座车票。当她把那张小小的车票拿到手里的时候,立刻小心地放进书包,转身向售票厅外走去。
她相信这是天意,相信这是老天爷给她的一个机会。
她和他不期而遇。但是,她可以跟他好好地告别。
也许是因为归心似箭,或者目标明确,归途也显得没有那么漫长。她很快就走到那条熟悉的街路上,掀开下水井盖,迅速沉入地底世界中。
令人不适,却让她感到亲切的气味扑面而来。她用手扶着铁梯,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再次提醒自己,只是来告别而已,不要多想。
书包里还有文森特给她准备的蜡烛和打火机。她没想到会再次用上它们,接过来的时候只是为了让他相信那原本并不存在的「一会儿见」。
不过,举起蜡烛的那个瞬间还是让她感到了一丝仪式感。她突然意识到,像这样在雨水管网里独自秉烛夜行,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也许,她应该牢牢记住眼前的这一切——这个让她尽失所有,又重新开始的地方。
她不知道能否再见到文森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穿过支管道,她很快就来到主管道里。离「房间」越近,她的心跳得越厉害。她迫不及待要见到他,却不得不面对着势必要让他失望的结局。该怎么让他平静接受自己一定要离开的这个现实呢?或者,该怎么安慰他,以至于让他不那么难受?正想着,她转过一个弯,突然看到前方有微弱的烛火。她在心里欢叫一声。那个背影实在是太熟悉了。然而,她立刻停下了脚步,同时瞪大了双眼。
他肩膀上扛着的是什么?
即使光线昏暗,她仍能分辨出那垂下的双手和一头长发。
越来越大的疑问和恐惧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文森特在干吗?他为什么扛着一个似乎昏迷不醒的女人?
她吹熄蜡烛,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
几分钟过去,「房间」已经出现在不远处。打开的圆形铁门内照射出一缕白光,远比烛光要明亮得多。她的心中更加疑惑,难道还有别人在「房间」里?
文森特走到铁门旁边,钻了进去。她小心地扶着管道壁,一步步挪过去,刚要迈进铁门,突然听到重物坠地的扑通声。随即,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有人看见你吧?」
她立刻退了出来,蹲伏在铁门旁边。同时,她的心里一惊,这个声音……
文森特嘟哝了一句,似乎在说「没有」。
「那就开始吧。」那个男人说道,「先把她的衣服脱了,然后像以前一样,你想怎么玩都行。铁丝什么的还有吧?这次不要太快把她弄死,让她多遭会儿罪。」
她用手捂住嘴巴,把惊呼憋在喉咙里。随即,她偷偷地探出头去,向「房间」里窥视着。
铁门与「房间」中间的管道遮挡了她的大部分视野。她看到刺眼的白光,一个男人的身影在光晕中若隐若现。文森特背对着她,低着头,似乎在看着地上的女人。
男人开始不耐烦了:「你愣着干什么啊?快点!相机电量不多了!」
文森特还在犹豫。随即,他抬起头,轻轻地摇了摇。
「不。不行。」
「不行?怎么不行?」这格外清晰的回答让男人听上去很诧异,「以前行,现在不行?」
文森特嗫嚅了半天,口音又恢复成含混不清。
「什么蓝?」男人提高了声音,「小蓝?小蓝是谁?」
文森特一边摇头,一边向后退,嘴里断断续续地嘟囔着。
「你要走?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走吗?」男人似乎恼怒起来,「钱我也给你了。你必须把这件事办完再走!」
文森特看上去有些惧怕,却仍旧一点点向台阶挪去。刚刚迈上一步,她就看到他忽然挥起手臂,几乎是同时,酒瓶碎裂的声音就在「房间」里响起来。
男人已经怒不可遏,捡起手边的东西向文森特砸过去。
「我他妈让你玩女人,让你有钱花。你他妈说走就走?」
文森特一边狼狈不堪地抵挡着,一边倒退着踏上台阶,含混的声音既像是道歉,又像是哀求。
她只感到全身发冷,转身从铁门旁边跑开。距此不远就是一条支管道。她踮起脚尖,手扶着管道壁,疾奔出十几米后,摸到了管道口。
她没有犹豫,纵身爬了进去。弯着腰潜行几米后,她转过身,蹲在地上,看着主管道的方向。
很快,文森特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尽管周围一片漆黑,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她听到他快步走过自己藏身的支管道,渐渐远去。
她想了想,刚刚直起身子,就听见男人的吼声:「你他妈给我回来!」
她被吓了一跳,急忙又蹲伏下去。紧接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主管道里响起。支管道口出现一道光柱,越来越亮。
她屏住呼吸,把身子压得更低。几秒钟后,摇曳的光柱在管道口一闪而过——那个男人拿着手电筒从她眼前跑过,似乎去追赶文森特了。
直至脚步声消失,她才战战兢兢地起身,慢慢走了出去。回到主管道里,她看看「房间」的方向——那里已经是一片漆黑。
她又向另一侧望去,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打火机和蜡烛。
她要去找文森特,她要当面问个清楚。
夜幕降临。隔一周才有的双休日让人们有了更多休养生息的时间。随着周末的结束,大多数人都要面对即将开始的连续六天的劳作。这个夜晚成了重新打起精神之前的缓冲地带。因此,街上行人稀少。这让邰伟驾驶的吉普车畅行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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