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个子男人一蹦一跳地从坡下爬上来,在见到没有丝毫回避的杉灵后先是愣了一下,尔后走到她跟前来,瞪着一双小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来。半晌后,他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尖叫一声,然后是飞快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伸出食指来,对着杉灵指啊指的,“你、你……鸟……”几个字在他嘴巴里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没成句。这时那华丽的队伍已经走近了,那男人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飞奔回去,高声道,“老祖宗!是她,就是她!”听那语气好像他魂魄都被吓走七分一般。
杉灵依旧是笑眯眯的,她扭头看向那顶轿子,轻声道,“杉灵见过槐安府君。”
珠帘后依稀可见懒洋洋地斜躺着一个人,听到杉灵的声音后,那人道,“姑娘不必客气,说起来老身还应该向姑娘行礼呢,只不过老身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所以还望姑娘赎罪。”那个声音虽然自称“老身”,却是娇滴滴的少女声,透过那珠帘甚至还可以看见,那轿中应该是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不知姑娘此番突然来到槐安镇,为的是什么?”
“来找一个人。”
“人?”帘子后的人咯咯笑起来,“老身这槐安镇里有妖,有精怪,有鬼神,什么都有,但偏偏……就是没有人。”
“不找找怎么会知道呢?”杉灵依旧是笑眯眯的。
“姑娘也是喜欢玩笑。找?不要说找了,即便是姑娘出现在这镇上,都会吓坏老身这些子孙们。姑娘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是在槐安镇老身的地盘上,即便是如姑娘这般厉害的人物,在这里,可都是斗不过老身的。”
见老祖宗说得这般不留情面,方才还被吓得心胆俱裂的引路侍从竟也壮起胆子来,尖着嗓子喊道,“就是就是!你们这些灾星,世人寿命短不知道便罢了,别当我们槐安镇的众生不知道!你们都是些犯下滔天大错的灾星,若不是地藏王菩萨慈悲庇佑,只怕你们早就被捆上诛仙台给天劫雷击得魂飞魄散了!你,还有那些个叫什么陆离……”
言及同伴,杉灵的笑容陡然消失了,她忽然皱起眉头来,扭头看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侍从,只不过纵然是生气了,她说话的腔调依旧是柔柔的,“你,闭嘴。”
说话间,她身后陡然幻化出一只火红色凤凰的影子来,影子巨大,带着太阳一般灼热而明亮的光晕。那只凤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尔后双翅一展,作势就要啄过来!
“哎呀妈呀!老祖宗救命!”侍从丢了小鼓,哧溜一下躲到了轿子后边,就连抬轿的轿夫以及侍女,皆是抖了三抖,连带那轿子也晃了一晃。
那凤凰的影子只不过出现一瞬,就见杉灵脖子上那刻着花鸟纹路的项圈亮了亮,尔后红色的影子湮灭于无形。
那轿中的女子似乎也被杉灵蓦然露出的本相给骇到,娇滴滴的声音中竟带着几分颤抖,“你想要动手么?”
“槐安府君说笑了,杉灵跟随菩萨修行,需摈弃嗔怒,更是不能动手。”说着她顿了顿,继而水灵灵的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儿,她用那亘古不变的软糯语气说道,“但是菩萨曾经教导杉灵,若是碰上无端害人性命的邪魔,杉灵也是可以用法术自卫的……”
对方一溜队伍齐齐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当然杉灵知道,槐安府君作为这一方水土的神明,自然不会无端坑害他人性命,所以,还请交还被带到此地的木公子。”
“什么?!”帘子后那半躺的身影陡然坐起来,“你说你在寻木轩木公子?”
“正是,他的魂魄被拘在了槐安镇。生魂不得离体七日,木公子的魂魄已经消失三天了……”
“不可能!”槐安府君断然否认,“木公子乃是我槐安镇的大恩人,怎敢有人将他的魂魄拘来?!”
“那槐安府君不妨细细感应一下,这槐安镇中,是否有一丝这样的气息。”说着杉灵将袖中那张写有木轩字迹的纸张掏出来,随手一扬,那纸张便无风自动,飘向轿子。
一只白嫩的手从珠帘后伸了出来,五指若葱,指甲粉红,浑圆的手腕上还戴着数个镶嵌着绿宝石的金钏。那只漂亮的手拈起纸张,继而又收回去。
许久的寂静后。
“放肆!”一声极端的愤怒自轿中响起来,“……这槐安镇中,竟真有生人的气息!”
第四章 书生
夜深,露重。
槐安镇的百姓似乎都习惯早早歇息,在入夜后,大家皆是关闭了门户,熄灭了烛火。
天上不见一颗星子,地上亦没有一点光亮。
由粗砂铺就的蜿蜒小路上,凉风袭来,吹得周遭的春草发出簌簌声响,宛若蚕啃食桑叶那般细碎。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在那不见丁点光亮的小道那头,忽然传来一个小郎君清朗的歌声,歌声合着手上的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唱着,声音却是极好听,让这昏暗的夜都显得不那样恐怖了。
杉灵停在小路的这头,摇头无奈地轻道一声,“登徒子。”尔后她听那声音渐渐近了,便悄声坐在了路旁,倚着一棵古松,双手捂着脚踝,再抬起头来时,那张明艳的小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痛苦至极的表情。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随着那歌声愈加清楚,杉灵看见,一个身着浅棕圆领长衫的书生骑着一头小黑驴子慢慢朝这边走来。
杉灵在黑暗中依旧可视物,她看见,那书生约莫弱冠,身型单薄而修长,他面容秀气,长睫纤纤,猛地看过去,还以为是个姑娘。他一身长衫虽旧,却浆洗得干净,就连那双布鞋也是一尘不染。
他摇摇晃晃地坐在黑驴子上,身后搭着一个扁扁的小包袱。小黑驴识路,无须书生的指引,慢悠悠地低头行着。
近了,更近了……两人终是相遇——“舒夭绍兮。劳心惨兮……嗯?”那书生显然看到了一脸痛苦的杉灵,他歌声一顿,表情一滞,尔后……便就这样直愣愣地走了过去!
书生又唱起了歌,仿佛什么都没见到一般越走越远。
杉灵哪里想到他竟然会见死不救!她脸色转为青白,无可奈何地张口唤他,“喂!这位小郎君,你怎理也不理我一下?”
深夜中见一个少女困于野外,他竟就这样走了过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是白读了吗?!
“娘子说过,深夜在荒郊野岭中见着那穿着鲜艳的妙龄女子,不是狐妖,便是山鬼,会吸干人精气的。”书生对杉灵的声音充耳不闻,而是正经地低语了一声,仿佛在说服自己一样。
杉灵脸色由青白转黑,“我不是精怪,是人呐,还请小郎君停下……”
“那便更不行了,我是有家室的人,娘子还等着我回去,我怎可在这夜深人静时同其他女子有一丝纠缠?”依旧是一本正经的低头自语。
纵然是脾气极好的杉灵,此刻也在腹诽着:娘子娘子,满脑子都是娘子的书呆子!
眼见书生就要消失了,杉灵此番也顾不得演戏,起身,飞也似的追上去,一把拦下他,秀眉拧在一块,“这位小郎君,我不是精怪,也不是什么放荡女子。我孤身一人寻访亲友,途经此地时脚崴了,所以还请郎君能帮上一帮,载我一程。”
——语气理直气壮,哪里像个需要他人帮助的柔弱女子?
“姑娘你……”书生声带疑惑,他回想了一下方才她是怎样风风火火追上自己的情形,“确定是脚崴了?”
杉灵十分诚恳地点头道,“正是如此。”
……
坐在小毛驴上,杉灵抱着胳膊看着前头牵着毛驴的年轻男子。
——他的头发束得纹丝不乱,脊背挺直,脚步轻快。他的背影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几乎叫人不敢相信,这个人便是几个时辰前,那躺在被褥中几乎枯萎成一具干尸的病人。
木轩木公子,你果然是在这儿。
杉灵的心头似放下一块大石,盈盈笑起来。
“这位姑娘,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木轩没有转过身来看她,他的声音随着夜风向后吹来,“我从没见过有人穿着像姑娘这般鲜艳好看的。”
“我……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为何而来?”
“为了拜访一位交浅却缘深的朋友。”
木轩扬起嘴角来笑了笑,明朗的性格暴露无遗,“姑娘好生潇洒。”
“公子又怎的在这深夜赶路?”
“我么?我是这镇上的教书先生,今天我赶着去买一个东西,恰好这学堂与铺子在镇上的一东一西,我这一来一去,便就回来的迟了。”
是为了自己的娘子么?
杉灵没有答话,她默默看了一眼前路:那将木轩魂魄拘来的“娘子”,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因缘呢?
木轩带着杉灵在槐安镇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转了几转,尔后走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巷中,在那青石铺就的小巷尽头,正有一束融融橙光从门内投射出来,被周遭黑暗所拥抱,更显得无比温暖与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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