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这……”
“如果沈将军一定要验看,那就请在泉边隔水而看,不知道是否可行?”
沈槐沉吟了一下,道:“既然有此内情,我就回去先禀告了长史大人后再做区处。只是夫人的说法颇有些邪佞之色,料想长史大人未必会接受。”
“邪佞?沈将军此话差矣。想我家老爷当年蒙先帝钦赐这座牌楼,并封为蓝田真人,难道均是因为邪佞?”
“本将言语不周,多有得罪,望夫人见谅。告辞了。”沈槐无心恋战,转身就走。他带来的一帮人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这边大柏树下,狄忠看戏看得腿都站酸了,一见事情了结,赶忙也要走。身后却被人吆喝一声:“咳,你过来。”
狄忠扭头,原来是刚才招呼自己的那个庄丁。那人将一份素笺递了过来,道:“我家夫人说了,既然狄老爷是故交,本庄诚待旧客来访。这是夫人的名帖,请转交狄老爷。”
“多谢。”狄忠将素笺小心藏入怀中,只觉一股淡淡檀香从怀里散出来,沁人肺腑。
通体雪白的身影闪入庄门,门随后关上。
“大伙儿,走喽。”狄忠吆喝一声,跳上领头的马车,带着车队跟在那队官差后面,也踏上了去并州的大道。
前头队中,沈槐闷头骑着马,法曹问道:“沈将军,我们这么无功而返,长史大人怪罪下来怎么办啊?”
沈槐冷笑一声:“长史大人并没有真的要验尸,怎么会怪罪?”
“啊?”
“休得多言,本将自有计较。”说着,沈槐突然站住,回头望向恨英山庄的牌楼,嘴里嘟囔了一句“不伦不类”,催马转身向并州疾驰而去。
第二章
险 境
北都太原,狄家老宅。
太原城北,仁兴坊中,一座五间六进的大院落,乌头大门,素瓦白墙。院内回廊勾连,棂格雕花,素朴却不简陋。沿墙栽着的是一排排翠竹,几棵参天的大槐树,再加错落的几株海棠,给略显萧瑟的院落增加了一点点有限的绿意。
狄忠站在第一进的院中,口沫横飞地指挥一众家丁从马车上往下卸货。身边还围着好几个丫鬟、婆子,正七嘴八舌地和他聊着天。
正忙乱着,突然一人三步并作两步,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伸手往狄忠肩上狠狠地拍了一掌。狄忠给拍得一龇牙,正要发作,却见面前之人满面春风地冲着自己笑。
狄忠惊喜地大叫:“三郎君!”
“狄忠你这小厮,几年没见,可发福不少啊。看来跟着我爹,伙食还算不错。”被称为三郎君的人一边上下打量着狄忠,一边点头微笑。只见他剑眉朗目,挺直的鼻梁下一抹浓黑的唇髭,修饰得十分精心。身上一袭黑色嵌金银丝的锦袍,束条亮银色革带,越发显得蜂腰鹤臂,气度洒脱。他正是狄仁杰的小儿子狄景晖。
狄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三郎君,您还不知道咱们家老爷吗?跟着他老人家,吃饱是没问题,好不好就另说了。”
狄景晖爽朗地大笑起来,眼睛扫了扫货车,问道:“狄忠,我爹什么时候能到家?”
狄忠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狄景晖:“三郎君,这是老爷给您的书信。小的临出发前,老爷吩咐说他比小的晚三天走,估摸着后天应该就能到了。”
狄景晖接过书信,并不拆封,又问:“这次归乡很是匆忙啊。此前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好像皇帝突然就准了老爷致仕,咱老爷也说走就走了。三郎君,要不您先看看老爷信里是怎么说的?”
狄景晖一皱眉:“信里会怎么说?我爹那个人,我太清楚了。信里除了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他什么都不会写。这书信还是待我送给母亲,让她老人家去看吧。”
说着,他又微微嘲讽地一笑:“女人终究是女人。这种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作风也就我爹能侍奉得了啊。”
狄忠“哎哟”一声,道:“三郎君!您说话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啊?”
“怎么了?这里又没有外人。难不成你要去告我的恶状?”
“打死小的也不敢啊。只是,老爷回来时要听到这话,又要对您生气了。”
“呵呵,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生气,我倒不如想说就说。我爹他们这些士人官宦,侍奉女主久了,成天价峨冠博带,言不由衷,满嘴里说不出半句实话。狄忠,你可别也学出一副扭捏作态的样子来。”
“我……”狄忠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狄景晖又一拍他的肩:“好了,不谈这些。你好久没回太原了,今天晚上我带你出去好好玩玩,怎么样?”
“三郎君,小的不敢啊。”
“有什么不敢的?我劝你还是抓紧这两天吧,等我爹一到家,你就是想玩也没机会了。这样吧,今晚咱们就去我在东市的那间酒肆,胡姬美酒,可都是太原城的一绝,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狄忠还在犹豫,狄景晖不耐烦地一挥手:“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给母亲请安,你略等我一会儿,咱们立刻就出发。”
他转身刚要迈步,突然抽了抽鼻子,仔细打量着狄忠,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股子香味?”
“啊?”狄忠想了想,恍若大悟,“哦,是那位恨英山庄夫人的名帖。”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素笺,递给狄景晖。
狄景晖接过素笺,看了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之色,问:“你怎么有这个?”
狄忠把替狄仁杰送名帖到恨英山庄的经过说了一遍。
狄景晖聚精会神地听完,手一扬,将素笺甩回到狄忠怀中,淡淡一笑道:“这么说你看见那个女人了。怎么样?端的是倾国倾城吧?”
狄忠呵呵傻笑,并不答话。
狄景晖也不追问,抽身往内堂而去,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道:“我爹他不会是一个人回来吧?”
“当然不是,老爷和袁将军一起来。”
“袁将军?”
“就是老爷的卫士长,袁从英将军啊!”
“袁从英?”
“是啊,就是……”
狄景晖打断狄忠的话:“我知道了,袁从英,这些年我听这个名字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了。他来干什么?”
“小的不知道。不过老爷到哪儿都带着袁将军的。”
“出去办差要带着,如今回家也要带着吗?”
狄景晖想了想,又道:“看来这个袁从英果然是个人物。听说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跟着我爹就一路升到了朝廷的正三品大将军。没想到我爹回家也要带着他,我还真没见过我爹对哪个人这么倚重过呢。”
狄忠热切地接口道:“那当然。袁将军是大英雄,老爷很信任他的。”
狄景晖“哼”了一声:“大英雄?这世上真的有大英雄吗?骨子里不还都是凡夫俗子,最多不过比大家更道貌岸然些罢了。”
狄忠赶忙辩解道:“三郎君,袁将军不是道貌岸然,他是个真英雄。”
狄景晖看了狄忠一眼,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很好,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个人了。”他再次迈步往内堂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狄忠,我知道让你去酒肆你心里不安。告诉你,后天父亲回府,我要给他办接风宴,到时候会让我那酒肆里最好的厨子,来做一桌北都一流的宴席。今晚你这个大管家,就当是去检视食物的风味吧。”
太行山麓。
一条曲折的山道上,秋风烈烈,吹起满地黄叶。两匹骏马一路疾驰,马蹄踏在黄叶之上,如在金色的河流上飞舞,清脆的足音在群山中回荡。
“大人,我们从晌午出发,一路奔驰到现在,该歇歇脚了。”袁从英一边跃马飞奔,一边向身边马上的狄仁杰叫道。
狄仁杰也边催马快跑,边高声回答:“怎么了,从英?我一个老头子还没喊累,你倒要歇了?”
“大人,不是我累了,是您的马累了。”袁从英双腿猛地一夹,座下骏马往前猛冲过去,立时拦到了狄仁杰的前面,他轻轻伸手一揽,就将狄仁杰的马缰绳牢牢地抓在手中。那马一声嘶鸣,连踏了几下蹄子,便乖乖地停了下来。
“从英,你这是何意?”狄仁杰喘着粗气,疑惑地看着袁从英。
“大人,您看看它。”袁从英轻轻拍打着狄仁杰的坐骑,狄仁杰低头一看,只见这马浑身大汗,汗水顺着鬃毛往下直淌,双腿能明显地感觉到马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四个蹄子轮番踩着地,似难维持重心。
“它怎么会这样?”狄仁杰疑道。
“今天您赶得太急太快了。”袁从英道。
“不对啊,驿站明明把最好的马匹换给了我们,再说你的马不是还好好的?”
袁从英淡淡地笑了笑,眼神朝狄仁杰腰身随意地一瞥。狄仁杰低头看看自己发福的肚腹,也不由释然而笑了。
袁从英跳下马来,站在狄仁杰面前,向他伸出右手道:“大人,这马再骑下去会有危险的。请您下马,我陪您走一段。到前面您换我的马。”
狄仁杰无可奈何地翻身下马,袁从英牵起两匹马,慢慢跟随在他的身边。两人一时无语,默默地走了一段,狄仁杰长叹一声,道:“从英,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如此匆忙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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