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狄景晖嚷起来:“这是干什么?为什么非要把我送……”
袁从英瞪了他一眼,厉声打断他:“难道你想要别人利用你来要挟大人吗?”
蒙丹咬了咬嘴唇,点头道:“这没问题,你就放心吧。可是你怎么办?”
袁从英平静地道:“不用担心我,我有的是办法。刚才我对你们说的事情,你们都要记清楚了,有机会见到狄大人就对他和盘托出,但对其他任何人,就什么都不能说。还有……”他顿了顿,又皱起眉头对蒙丹道,“最好想办法告诉你哥哥,假如大周官府对他在伊柏泰的行动有非议,请他务必不要和大周朝廷对抗,否则对他今后所图的霸业不利。如果真有人发难,他可以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当然了,我相信乌质勒王子在这点上自有计较,我也就是白提醒一句。”
这席话说完,蒙丹和狄景晖都有些发愣,袁从英看着二人忧心忡忡的样子,轻声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了,我都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只不过做好最坏的准备。总之,只要你们能平安见到大人,我就有退路、有支持。所以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没别的事,我这就该走了。”
他刚要起身,却被韩斌死死地抱住,袁从英对他摇了摇头:“斌儿,别叫我再为你操心了。”
韩斌狠狠抿紧嘴唇,低下头,乖乖地把手松开了,蒙丹过去搂住他的肩膀。袁从英朝狄景晖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走到帐篷外。
时近凌晨,浓重夜幕中的草原上,残星寥落,轻烟飘浮。袁从英和狄景晖相视一笑,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过了一会儿,袁从英才低声道:“见到大人,替我问个好吧。”
狄景晖轻哼一声:“我不说,要说你自己去说。”
袁从英朝他伸出右手:“上回我放在你这里的书信,还在吗?”
狄景晖点头,从怀里掏出封信递过去,问:“喏,我一直随身带着呢。怎么了?你不是说让我替你保管着,找机会送给我爹吗?这不是有机会了?要么你自己给他?”
袁从英笑笑,将信收进怀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以后再说吧。”
狄景晖摊手:“随你咯。”
静了静,袁从英又道:“还有斌儿,我一直都很后悔把他带到这里来。假如……”
狄景晖不耐烦地打断他:“哎,我可没兴趣听你说这些话,简直和我爹一样婆婆妈妈,你要走就快走吧。”
袁从英点点头,转过身去正要认蹬上马,狄景晖又想起件事,扯住马缰绳道:“关于裴素云给你的那首诗,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头一联提到伏羲八卦,它虽然是八个方位,和五芒星的五个方位不同,但伏羲八卦的左上是‘兑’卦,意思是‘泽’;左下是‘震’卦,意思是‘雷’;而右上是‘巽’卦,就是风的意思;右下是‘艮’卦,意思是山。倒是与萨满的‘水、火、风、地’四神符暗合。因此这些天我想来想去,觉得也许那五芒星的四个角就代表‘水、风、火、土’四神符,位置大概就和伏羲八卦的卦位一致。不过……呵呵,我也说不好,等有机会你再去问问你那女巫,看看这谜猜得准不准!”
“好,我知道了。”
狄景晖看着袁从英拨转马头,扬声道:“从英,自己多小心!”
“景晖兄,你和公主也要多保重,管好斌儿。我走了!”
长空的远端,星辉褪尽,不见朝阳。微微泛白的草原黎明,一人一马的背影很快就在灰蒙蒙的晨雾里消逝无迹,随之飞散的还有撕得粉碎的信纸,像夏日中意外飘落的雪花,转眼就融化在他清澈见底的目光中。
肃州以北,金山山脉间夹杂着大片疮疤似的砂石滩,硕大粗砾的砂石中寸草不生,是真正的戈壁荒原。生命在此停止了最细弱的搏动,只有一轮红日年年岁岁如约而至,从东北方的百鸟海子上升起,又沉没于西南方的金山山巅,循环往复永无停歇。
太阳越过头顶,这是又一个火辣辣的西域炎夏。从金山的山廓里奔逃出一小队狼狈不堪的人马。不足百人的小队个个丢盔卸甲、遍身血污,连他们的坐骑也都踉踉跄跄,举步维艰。显然,这小队人马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他们的同伴大概都已经永远留在金山的南侧,再也不能返回北方的家园了。
领头的一匹黑马上,匐俱领披散的棕发凌乱,后脑勺不停地淌下鲜血,他身上的战甲早就被血浸透,脸上也是血污斑斑,连原本漆黑尖翘的唇髭都被染成褐色,粘成一团。他艰难地跨骑在马匹上,双手虽仍死死抓着缰绳,脑袋却垂在胸前,随着马匹的步伐上下颠颤,一望便知是筋疲力尽,或许还身负重伤,唯有微闭的那双眼睛,还没有丧失最后的一点神采,时不时地迸放出掺杂着怨恨、恐惧和愤怒的光芒。
这就是刚刚惨遭败绩的突厥王子匐俱领。昨夜,当他被烽火所诱,率领两万精兵驰援瓜州,在群山峻岭中狂奔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翻越到独登山的最高峰时,蓦然回望,却万分震惊地看到了肃州城上的滚滚硝烟。再往西看去,通向瓜州的长城烽火台上,一座座冲天而起的烽火触目惊心,匐俱领立刻了然于心,自己上当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匐俱领率队掉头就往肃州赶。他知道,崔兴此计一出,必然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然而匐俱领不敢也不能面对肃州的失守,这将是他人生最大的失败和耻辱!于是,他率领大军在一夜间来回奔波于瓜州和肃州之间,匆忙和愤怒使得他们前所未有地慌乱,结果一头撞进了崔兴设好的埋伏圈。
激烈的战斗在肃州城外的独登山脉中展开。实际上,匐俱领再没有能够看到肃州城巍峨雄伟的城楼。崔兴在肃州到独登山腹之间设下三道防线,两重围堵,形成守株待兔的态势,只待狂怒慌张的匐俱领跳入圈套。
突厥两万精兵被切成两段,分别被围困在两个山坳里面苦战。大势已定,分出胜负只是时间问题,突厥士兵虽然骁勇异常,但心志已乱,再被崔兴那摩拳擦掌好几天的大军瓮中捉鳖,也是万无胜机。战斗从黎明打到正午,又从正午打到日落,突厥的两万人马已经所剩无几,几员大将接连阵亡,匐俱领自己头部、大腿都遭重创,在亲勋卫队的拼死保护下,才算勉强杀出重围,往北逃窜而来。
崔兴并未穷追不舍,匐俱领的军队绝大部分已被消灭,他不担心突厥人卷土重来,便整理军队,分兵派将,一方面镇守好刚刚夺回的肃州,一方面集结人马向瓜州而去。突厥被打得晕头转向,这正是最好的时机,可以立即夺取防守空虚的瓜州。因此,匐俱领才得以逃出生天。
经过大半天疯狂逃命,现在匐俱领和他所剩下的最后百余人马,终于踏上金山山麓。只要穿过面前的这大片荒滩,去到平整如镜又深邃墨绿的百鸟海子边,那蓝天白云之下,就是突厥和大周牧民交替逐牧的原野,不属于任何行政管理的自由天地了。
“殿、殿下,没有追兵了。是不是歇一歇,补充些食水?”一名偏将擦着汗问,脸上血肉模糊,但口齿还是清晰的。匐俱领点点头,在偏将的搀扶下,他艰难地翻身落马,刚跨出步子,就坐倒在沙地上。其余众人也都跟着横七竖八倒在他身旁。匐俱领举目四望,除了自己手下这些残兵败将,再不见一丝生机,他心中郁积的仇恨和暴怒如岩浆翻滚,眼看着就要喷薄而出。这些狡诈的汉人,总有一天我匐俱领要报仇雪恨!
偏将递过水来,匐俱领喝了几口,满嘴的血腥气,他喝不下去了,抬头往来的方向看去,突然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眼前顿时金星直冒,连连摇晃着倒在偏将的怀中。“殿下!殿下!”偏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得乱叫。匐俱领咬牙推开偏将,自己勉强站立,却忍不住面向西南方号啕大哭起来。
午后的荒漠上,他的哭声惊天动地,所有人都手扶肩撑地朝西南方望去。只见火热的落日下,白日烽烟直冲云霄,突厥人认得这长城上报告胜利的烽烟,他们深知这回不是诡计,而是在宣告真正的胜利:紧跟在肃州之后,瓜州也从突厥短暂的掌控中挣脱,重回大周!
傍晚,钱归南终于等到了王迁。王迁刚风尘仆仆地踏进刺史府正堂,钱归南便直迎上去,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哎呀,王迁,你终于回来了。”
王迁抱拳躬身:“钱大人,我……”
钱归南抬手一拦,王迁赶紧闭嘴,待卫兵鱼贯退出,钱归南亲自去关上正堂门,这才回过身来,长吁口气:“一切还顺利吗?”
王迁诧异地端详着刺史大人,才走了四天时间,钱归南似乎变得苍老不少,胡子拉碴,原本保养得体的脸皮上皱纹根根突显出来,衣冠也有些零乱。王迁知道,钱归南的为人其实最胆怯,想必是事到临头,忧思过重了。心中掠过一丝不屑,王迁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钱大人,卑职把瀚海军都带回来了。”
“啊,哦,好!好!”钱归南连声称是,眼睛还是忍不住四下乱看,好像生怕有人偷听。随即,他一把抓住王迁的胳膊,道:“一路之上没有叫人发现吧?可曾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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