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
“这……”
见宋乾满脸疑惑的样子,狄仁杰这才将袁从英发来军报,以及昨天夜间发生在观风殿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他说了一遍。宋乾听得出了一身冷汗,此刻才算明白狄仁杰莫大忧虑的真正原因。
狄仁杰继续道:“武重规是圣上的亲侄子,过去在河北道战事时曾与老夫有过嫌隙,由他来担任这次陇右道钦差之职,彻查从英所发军报中举报的案情,一来可以让圣上完全放心;二来也可以封住所有对我不利的口舌,姚崇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宋乾迟疑着道:“唔,但学生听说高平郡王为人相当残暴,恐怕……”
狄仁杰神色一凛:“你说得没错。宋乾啊,姚崇出此一策,其实就是所谓的丢卒保帅。哼!”他的声调突然变得无比凄怆,“姚崇要保的帅当然是本阁,而那个被丢弃的卒子,就是袁从英!”
宋乾浑身一颤,大气都不敢出。狄仁杰脸色苍白,声色俱厉地道:“伊州和庭州的事实真相如何,目前我们谁都不知道。但无论怎样,袁从英劫夺朝廷飞驿,越级传递军情,私告朝廷四品大员,都已犯了我朝大忌。即使最后能够证明他所报的军情属实,也很难完全赦免他的罪过。而此刻假如有人利用我和袁从英的关系大做文章,再把朋党斗争也夹缠在里面,那不仅伊州和庭州的真相难以查清,就连我也会被牵扯进去,受到掣肘,对战局的发展极为不利。”
宋乾倒吸口凉气,喃喃道:“我明白了。所以姚尚书举荐与您不和的武重规当钦差,这样不论查出的结果是什么,旁人都无话可说。”
狄仁杰颔首道:“最重要的是,圣上那里也能交代得过去。但是你想,以武重规和我的关系,到时候他会善待从英吗?”
宋乾低下了头,狄仁杰的声音嘶哑得愈发厉害了:“姚尚书可以为了大局不顾袁从英的死活,可是我不能……宋乾啊,我、我于心难安,我的心痛啊!所以宋乾,你必须帮我这个忙。”狄仁杰说着,颤抖地一把抓住宋乾的手,艰难地道,“崔兴是前军大总管,负责收复失地、驰援沙州。沙州与伊州临近,崔兴只要解了沙州之围,就有机会见到借道吐蕃、迂回伊州的武重规。宋乾,你务必传我的口信给崔兴,让他一旦晤面武重规,就想方设法阻止武重规对袁从英草率定罪,一切待林将军和我到达陇右道以后再作定夺。”
“这……”宋乾迟疑着,“恩师,学生传信过去是没问题,可武重规此人刚愎自用,又残暴无状,崔兴说话不一定有用啊……”
狄仁杰连连摇头,几乎吼起来:“有用的,一定有用的。无论如何也要试试看,拖一天是一天,你懂吗?”
“是,是,学生立刻就去办!”
宋乾几乎是跑着离开了。狄仁杰一动不动地站在池塘边,夜寒侵骨而入,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水中明月的倒影悠悠摆动,曾经有过的心痛、那分外熟悉的心痛再度袭来,令他呼吸艰涩。狄仁杰下意识地抬手捋须,才发现自己在外面站了大半夜,满把胡须都沾染了露水,湿漉漉凉涔涔的。
“大人。”
耳边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狄仁杰微笑应答:“啊,从英……”猛地,他清醒过来,看了一眼站在面前丝毫不动声色的沈槐,狄仁杰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去年十一月起,自己都在努力避免犯这个错误,没想到终于还是在今夜发生了,也罢,叫错了就叫错了吧,或许早该如此。
狄仁杰背过双手,注视着池塘中轻轻摆动的月影道:“沈槐啊,刚才我和宋乾的谈话,你都听见了吧?”
“是,大人。”
狄仁杰仍然背对着他:“对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沈槐相信,大人所有的决断都是正确的。”说这话时,沈槐的脸躲在树荫之下,黑乎乎的,表情模糊。
狄仁杰似乎微微一愣,半晌,才语气平淡地道:“沈槐啊,有些时候连我都听不出来,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话。”
沈槐对答如流:“大人,沈槐不敢虚言。”
狄仁杰的脸上不觉浮起一丝笑意,接着又问:“哦?那么你倒说说,老夫让宋乾给崔大人带口信的办法,能奏效吗?”
沈槐微躬抱拳:“大人对下属的拳拳之心令沈槐感动。当然了,大人这么做只要能求得心安,就是值得的。”
狄仁杰猛然转身,紧盯着沈槐的眼睛:“说得好啊,沈槐!”
沈槐略低下头,又说了一遍:“大人,沈槐不敢虚言。”
狄仁杰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槐,对方始终低头,避免与他的视线接触。终于,狄仁杰长吁口气,沉声道:“沈槐啊,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认为我冷酷无情,为了大局,也为求自保,而置他人于罔顾,你有些兔死狐悲的感伤,本阁完全可以理解。沈槐啊,今天我还可以很坦白地说,这也并不是我第一次牺牲袁从英……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世上只有一个袁从英,我再不会像对待他一样对待任何人,所以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会遭到和他相仿的命运!”
沈槐仍然低着头,一声不吭,牙关却因为咬得太紧而酸痛不已,今夜是个转折吧?就算竭力伪装、拼命维持又能如何?那不过是个幻影罢了,多么可怕的虚伪……
微微的清风拂面,狄仁杰稍稍冷静下来,他叹息着拍了拍沈槐的胳膊:“老夫今天心情很差,沈槐啊,你不要计较。三天后就要出发,还有很多准备要做,你就乘着今夜回去关照一下,和你那堂妹道个别。”
“是,大人。”
沈槐刚要离开,狄仁杰又叫住他:“哦,还有一件事。因为陇右道战事正酣,老夫又充任了安抚使,本次制科考试只好延迟,待得陇右大捷之后再定考期。你去告诉杨霖一声,让他安心在府中温习功课,静待开考便是。”
沈槐点点头,犹豫着问:“大人,您不见他?”
狄仁杰又叹了口气:“老夫这些天心绪太乱,只怕杨霖见了老夫反而忐忑,倒影响了他迎考的心情,还是不见了吧。”
从沈珺居住的小院里,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僻静小巷中传来的敲更声,“梆、梆、梆……”那声音单调而无奈,将不眠的夜晚点缀得愈加凄惶。
“三更了。”沈珺抬眸轻叹,她的肤色比之前在金城关时要白皙很多,大约是成天深居简出又不需辛苦劳作的缘故,脸庞也稍稍丰腴了些。在炎炎红烛的映照之下,这个当初朴素耐劳的乡下女子,如今已展露出些许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风韵。只见她一头乌发挽了个家常的发髻,松散的发辫随意垂下,正掩在藕荷色的披纱上,披纱下银白团花的抹胸,随着她的呼吸轻柔起伏。
此刻,沈珺侧坐在床边,微微弯腰伏在一件水白丝绸的男子里衣上,刚刚收拢最后一个针脚,在唇边咬断丝线,她抬起头,微笑着道:“总算赶完了,你过来试试。”
沈槐自桌边站起,默默走到床前,这屋里有些闷热,沈槐也是一身的家常打扮,只穿着黑色的里衣里裤,外袍早就脱下挂在床边的架子上。看到他走过来,沈珺先搁下新衣,伸手过来帮沈槐解开束衣的绸带,熟练地往下一褪,沈槐强健端正的身躯就在她的眼前,沈珺的脸不由自主地微红了一下,俯身去拿白色绸衫,刚回过头来,便被沈槐一把搂入怀中。
“先试新衣啊……”沈珺勉强说着,声音几不可闻。
她的脸靠在男子的栗色肌肤上,急促的呼吸惹得沈槐一阵发痒,于是他轻轻将沈珺推开,有点儿好笑地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轻声道:“你不会吧,居然还害羞。”
“我……”沈珺显得更加局促了,沈槐用宠溺的目光自上而下爱抚着她,随后接过新衣,自己套上。
沈珺朝后退了一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上前给他系牢绸带,再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道:“看上去还合适。哥,你觉得呢?”
沈槐无所谓地回答:“好啊,挺好的。反正我所有的里衣都是你做的,这么多年早穿惯了。”
沈珺抿了抿嘴唇,嘟囔道:“怎么能一样呢,这回我是去南市的绸布庄买的最好的绸料,裁剪的新方法也是何大娘教给我的,还有刺绣,虽然不多,可都是向何大娘学的绝活,与以往的那些绣活是不一样的……”
沈槐不觉又笑了,忙道:“好,好,确实很不错,我的阿珺越来越能干了。”说着,他一把拖过沈珺,顺势坐在床边,让沈珺依偎在自己的怀中,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三天以后我就要出发了,出发前都会很忙,估计没时间再来看你,你要自己保重,等我回来,知道吗?”
沈珺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更紧地靠在沈槐的胸前。沈槐捏了捏她的手,叹息道:“你看看,这半年来不做粗活,手就细润了许多,还是这样好,以后就绣绣花裁裁衣吧。”
“其实我还是喜欢做活的……”
“嗯。”沈槐又想起什么,微皱起眉头道,“怎么,那个何大娘还打算在咱们家长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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