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在网上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就是林雅,我只是发现了一个不守妇道的贱货,我决定杀了她,为社会清除垃圾。她去了玉顶公园,可是她又跑了,天一下雨,她就跑了。我追她,没想到她就是林雅。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就这么回事。你觉得我没杀成她?那是因为我不用再杀她了。呵呵,你不觉得她现在比死了更难受吗?没了孩子,他的老公每天喝得烂醉如泥。你们知道为什么谷新方总是烂醉如泥吗?因为我请他喝酒,我请谷新方,那个怂包,正经事儿一样不会,打老婆还是很有一套的。他闻到酒味就变成了一条哈巴狗。”
李亮说着圈起胳膊,勾着手,“汪汪汪,汪汪汪”地学狗叫,脸上有邪恶的笑。
“他围着我转,小李长,小李短,喝多了跟我叫爷爷都行。等他喝得烂醉后,他回到他那个破了吧唧的家,就会从哈巴狗变成一条疯狗。他像疯狗一样打她、骂她、啃她、强奸她。所以,我根本就不用再杀林雅了,那个贱货活着比死了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亮狂笑,笑出了眼泪,很多的眼泪,与伤心无关,与人性无关。
第十四章 殊途
她看到寂静的站台上,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他背着沉重的旅行袋,站在车窗里向她挥手。
她目送列车渐行渐远。她的心陡然变成一只红色的蜂鸟,从胸腔里飞出,追随着列车的呜鸣而去,永远地离开了她。而她失了心的身体趴伏在黑色的铁轨上,向着列车相反的方向疾速滑行。滑行过生命伊始的青葱,滑行过开满爱情花朵的伊甸园,滑行过她没有来得及看清的苍茫岁月。太阳、月亮在头顶轮回,春夏秋冬在耳边碎裂成飘飞的残片。她在滑行中一点点衰老、颓败,生长出灰白的头发,干裂的指甲,栗色的老年斑,她终于滑行到终点,黑暗的、潮湿的、阴冷的不毛之地,到处是沼泽,头顶是触及不透的黑暗。
是星光吧?还是萤火?一闪而过。她抬起脚跟,极力把手伸向夜的最高处,捕捉黑暗里唯一一点光芒。她把它攥在手心里。
她张开手掌,没有萤火,手心里闪动的是丫丫带血的眼泪,跳跃出腥红背后的深蓝色光泽。风把小小的、一滴滴的眼泪吹起,它们悬浮在漆黑的夜空,彼此聚拢、碰撞,每次碰撞和碎裂都成全了一次新的膨胀,最终汇合成一颗巨大的泪滴,沉重地悬垂在广袤无边的夜空下,跳跃出更为忧伤的深蓝。
丫丫从泪滴深邃的幽暗里慢慢走来,光脚站在雨水里,穿着碎裂的裙子,黏稠的污血正从她湿漉漉的刘海间淌下来,滑过眼睑,遮盖住了她清亮的眼睛。她突然张开双臂说妈妈,妈妈,快来,我看不见你了。林雅扑上去,一边流泪,一边拼命擦拭丫丫眼睑上的污血。但它们深深根植在丫丫稚嫩的皮肤里,如同胎记一般牢不可破,坚不可摧。林雅越是擦,它们就越是不可磨灭。丫丫的眼睑上终于被摩擦出了耀眼的火花,血像火焰一样烧着了林雅的手指,点燃了丫丫的脸、脖颈、四肢、躯干、头发、牙齿和指甲。丫丫周身火焰飞蹿,终于倏地一下变成一团耀眼的烟火,烧穿眼泪,飞离了她,抛弃了她,冲向漫漫无边的黑夜化作灰烬。她嘶喊、呼唤,呼唤、嘶喊……夜空蓦然间爆裂,大片大片的黑云从天而降,呼啦啦砸下来……
林雅一个激灵从梦魇中惊醒。夜空没有爆裂,是耳边的闹钟在持续不断地急促爆响。林雅睁开眼,惊愕地看到谷新方就坐在她近旁,眼睛里闪动着野兽眼中才有的光芒。是他,把爆响着的闹钟靠在她的耳朵上。
闹钟的爆响终于停了下来,林雅的耳朵里仍旧嗡嗡作响。
“你终于醒了。来,看看它,林雅。”谷新方酒气冲天,声音阴郁、嘶哑。
林雅错愕地看着谷新方狰狞的表情。机械地将头往旁边挪了挪,侧眼看过去,闹钟的指针指在1点36分。
“他们说,这就是丫丫的死亡时间。”
林雅的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了,林雅?你在哭吗?你为什么哭?你有什么权利哭?”谷新方的脸伸到林雅的面门前,因为距离过近而变形。他用手指狠命擦着林雅脸上的泪水,狠命得似乎要将她的颧骨、脸面掐碎。
“老谷,你醉了。丫丫,丫丫去了,我很伤心,请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啪”,林雅的话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更多的耳光已经暴雨般袭来。林雅被打得蒙头转向,脸上火辣辣地烧灼。她尝到了嘴角的咸腥。她的高声尖叫招来了更凶狠的殴打和咒骂。
谷新方揪住她的头发,直接把她从床上拎起来。她瘦弱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重重摔倒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谷新方拳脚相加,毫不留情。他发疯地殴打地面上的女人,似乎他打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从地狱里走出的魔鬼。
“婊子!臭婊子!是你害死了丫丫,是你害死了丫丫啊……”
筒子楼里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他们纷纷从自己的屋子里跑出来。趴伏在谷新方家的门板上听动静。趴伏根本就是多余的,林雅凄惨的叫声和谷新方歇斯底里的咒骂声早就摧毁了薄薄的门板,击穿了所有人的鼓膜。可怕的声响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这不是在闹家庭纠纷,这是杀人,公然的暴力杀人!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合力撞开了门板。人流一下子涌进了并不宽敞的房间。林雅披头散发倒在地上,脸上、身上、床上、地板上到处都是殷红的血迹。
人流的涌人非但没有平息谷新方的怒火,反而令他更为凶狠、暴戾。他再次拎起地板上的林雅,疯狂撕碎了她的睡衣,他要羞辱她,他要更深地伤害她。奄奄一息的林雅,仍旧用伤痕累累的手臂艰难地回护着自己赤裸的胸膛。
男人们上前抱住了发狂的谷新方,吃力地将他从林雅身边拖开。“你还知道羞耻吗?婊子!你个臭婊子!”谷新方没有停止咒骂,奋力伸出的腿再次狠狠地踹在了林雅的身体上。
几个女人蹲下身支撑起林雅的后背,却没办法把她抱上床。她破碎的身体如同一堆散碎的零件,毫无生机地瘫散在地上。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她聚拢。最后,她们只好从床上拽下床单,包裹她赤裸的身体。
“老谷,消消气……”
“老谷,你这样打是要出人命的……”
“林雅,林雅,醒醒。你们看,她是不是快不行了……”
“叫救护车吧……”
“让她死!让她死!让她死……”谷新方在人群的劝慰和呼唤声里声嘶力竭地号叫,暴跳着挣脱了男人们的手臂。
他冲到林雅身边,推开扶着她的女人们,扳着林雅消瘦的双肩疯狂摇撼。“你知道是谁杀了丫丫吗?知道吗?”
林雅费力地睁开红肿的带血的眼睑,虚弱地摇头。
“好,我来告诉你,是李亮。是李亮那个畜生!那个王八蛋!看,你又摇头了。你不相信是吗?啊?你知道李亮为什么要杀丫丫吗?因为你!你个不要脸的贱货在网络上和他谈情说爱。你个婊子,背着自己的男人和其他男人在网络上谈情说爱。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朝思暮想的臭男人就是经常来咱们家的李亮,就是我的徒弟,就是你一天一个小弟叫着的李亮那个王八蛋。”
“不,不……”林雅绝望地呻吟。
“不什么?不相信是那个王八蛋对吗?对,他也不相信他在网络上勾引到的贱货就是你。所以他约你见面,你知道他为什么约你见面吗?因为他就是玉顶公园里的杀人犯,他已经杀了两个女人,两个他在网络上认识的臭婊子。而你是第三个,他想杀的本来是你,你知道吗?本来是你!可是你临阵退缩了,你跑了,你还没等和他见到面就跑了回来。他一路追踪到这儿,看着你进门,看清楚了他想杀掉的第三个臭婊子居然是你。哈哈哈哈……他要杀的人是你,该死的人是你,该死的人是你,是你!懂吗?!他眼看杀不成你,才害了丫丫,像一头畜生一样杀死了丫丫,糟蹋了丫丫。懂了吗?懂了吗?懂了吗?你懂了吗……”谷新方的拳脚再次暴雨般砸来,“你才是凶手,是你杀死了丫丫,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
林雅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林雅选择了比死亡更决绝的方式来抛弃她对世间万物的眷恋和不舍。她疯了。
“林雅好些吗?”巴法丽娜餐厅,叶子一边搅动咖啡一边问坐在对面的高翔。
“还好,更单纯、更美丽了。我每个星期都会去康复中心看她。很奇怪,她谁都不记得了,却记得我,一切都停留在高中时代。每次都问我有没有给她带课堂笔记。她说她不能耽误功课,等她好了,还要去上课呢。我给她买了全套的高中课本,她很用功,也很快乐。”
“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的梦想、希望、快乐和……爱情,都盛开在那个季节。能让时光停留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是我们做不到的,而她,正在享受那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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