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黑算是在这门口栽了,但嘴上还得给自己找找面子,冲我叫道:“这事儿咱完不了,你小子等着我,我往后肯定再找你,那个蛮子你认识吗?你给他带个话儿,告诉他,过三不过五,我一准儿找他去,他不在我嘴里掖了根雪茄吗?我得在他嘴里掖颗麻雷子,我给他嘴炸豁了!”我对他说:“你是流水我是石头,你水随便流,我原封不动地在9中等你!”
我正跟二黑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茬子,只听一声:“哎哟!你们这帮有人生没人管的倒霉孩子们啊,我这刚在炉子上做壶开水,这一扭脸儿的工夫,水壶也没啦,煤铲子也没啦,都拿出来当干仗的家伙啦!你们这都哪儿来的倒霉孩子!”好嘛!从那小院儿里蹿出一个又黑又胖的大娘,没冲我过来倒冲着她们家那把让我连抡带砸满身是瘪的大绿壶奔了过去,从地上捡起那把壶一看是用不了了,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这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我走过去说:“我干的,大娘!”黑胖大娘说:“你说让我说你们嘛好,动上手有嘛是嘛,我这是在炉子上做了一壶水,我要在炉子上炖锅牛肉你也得给我泼了是吗?怎么这么没轻没重呢,我要不看你让人家打成这样,我就得找你们家去,让你家大人赔我,这是哪儿的事儿啊!”黑胖大娘正跟我这儿嚷嚷,又从院里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伯伯,天津卫说话不说叔叔,一律叫伯伯、大爷,不过这个“伯”字,念出来得念成“bai”,否则就不是那个意思,了然否?就见这位伯伯对大娘说:“妈!行了,差不多数落两句得了,您看他都让人打成这样了,就算了吧。”又扭头对围观的周围住户和看热闹的人说,“都散散吧,别围着了,这么窄的胡同本来就不通风,你们这都堵严实了,都散了吧,散了吧。”说着话,过来捡起地上的破铁壶和煤铲,看看手里的铁壶对我说:“砸得够狠的,现在买把这样的壶得要本儿,知道吗?得好几块钱,你这不坑我吗?”说完就回他们家那小院了,黑胖大娘从我身边走过时又说一句:“真不让你们家大人省心呀,你看你伤得这样,这不自找的吗,你们在这儿等会儿吧,我给你们拿药去……”
一根烟的工夫,大娘和那个伯伯一人拿药一人端个大铝盆走出来。大娘让我在盆里洗洗要给我上药,一盆不行又换了一盆水,大伟帮我擦干净了伤口,大娘一看:“哎哟!这么多伤口,这得多大仇啊给打成这样,倒霉孩子们,下手没轻没重,这要让人打死都不冤,哎呀,啧,啧,啧……”大娘给我在伤口上撒了一些白色粉面,不知道是什么药,但肯定不是云南白药,那玩意儿太贵。我上药的工夫二黑他们就撤了,大娘问我在哪儿住,想让他儿子送我们回家,我哪儿还敢回家,就和大娘推脱说我家里没人,您就甭管了。大娘又说:“你这倒霉孩子惹谁不行,非得惹他们,你看看他们一个个歪脖瞪眼儿的是好人吗,天天就在这学校门口待着,跟有人勾他们魂似的,没事儿就找碴儿打架,你惹他们干吗,你说你这样回了家怎么和家里大人交代啊!我先给你上点药对付着,你这得上医院看去,得缝针,去二中心吧,万一感染了可崴泥了,去啊,一定去医院啊!别耽误啦!”大娘嘴不停地叨叨着,我则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去哪儿,这个造型肯定是不能回家了,我此时第一位就想到了前面我提到的宝杰!
宝杰家住在西门里红房子一条的一个独门独院,父母都在铁路上班,他上边有一个哥哥、俩姐姐,因为他二姐在我父亲的学校上学,后来又找我爸给他二姐补习功课考上了大学,而他大哥会做衣服是个裁缝,老给我家做活儿,所以两家关系走得不错。那时宝杰已经和李斌他们混到一块儿了,每天和李斌、老三一同蹬三轮拉醋送醋。宝杰从学校辍学上班之后,我俩就很少见面了,但是谁有事儿,一个招呼肯定到。在胡同里坐了一会儿,差不多劲儿也缓过来了。我对大伟说:“你甭管我了,赶紧回家,一会儿你妈要下班回家一看你还没到家就该急了,你走吧,我和石榴再想辙吧。”大伟又要哭,脸涨得通红说:“我这阵儿能走吗?你都这样了,你和石榴都有伤,我走了要有什么事儿谁管你们。”石榴接过他的话茬儿:“去你妈的,走走走,不用你个尿海的玩意儿。”我心里明白小石榴还在为刚才大伟没动手而生气,其实我从心里就还是向着大伟的,便对石榴说:“打住啊!事儿有事儿在,大伟没撂下咱自己跑就算够意思,他在学校让人欺负死都不敢言语,你还能指着他上去跟二黑他们豁命?”大伟一听我这话顿时就哭得昏天黑地的。我对他说:“你去墙角哭去,哭完再过来。”石榴拿了一盒大港烟出来,给我点上一支烟。我问他:“你怎么着?有严重的伤吗?”石榴说:“没有,就是手指头不知道怎么给掰了一下,别处都没事儿。”我说:“咱们这样,让大伟先回家,他要不回去就叫他去宝杰家找宝杰去,咱俩先找个地方待会儿,我怕有人报官,一会儿帽花来了咱就谁也走不了了。”
大伟可真听话,我让他去墙角哭去,他还真蹲墙角那儿呜呜地哭去了,跟他刚挨了一顿胖揍似的,我差点笑出声来,就喊他:“大伟,你先回家看看,要是你老娘没回来,你就再回来,反正你回家也得路过宝杰他们家,你把宝杰给我找来,先别跟他说我挨打了,你就说我找他有事儿,在96号等他。”大伟听了我的吩咐,转身走了。我和石榴活动活动腿脚,慢慢往胡同里边走。一拐到九道弯胡同,眼看就到西门里大街了,我把上衣脱下来蒙在脑袋上,走到了西门里96号院。这96号院是个有着前后院的深宅大院,以前有个街道的小工厂就在前院。通往后院的通道上是一间小门房,里面都是小工厂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平常没人去,我们小哥儿几个就经常聚在那儿偷着抽烟、聊闲天,就是一个小据点。这人要流血流多了,免不了口渴,我坐在小屋里让石榴找旁边的瘸子要点儿水去,我就坐等宝杰的到来。
不到一个小时,宝杰带着一身的醋酸味儿就来了。这货是一听打架就肾上腺素分泌过剩的主儿,一进门就开始咋呼:“你这是跟谁啊?谁那么牛×,你带我找他去!”我抬眼看看他说:“你先别咋呼行吗?那事儿往后放,你先得有个轻重缓急吧。”宝杰道:“那你说吧,想怎么着?”我点上一支烟,对宝杰和石榴说:“你们先筹点钱去,宝杰你姨哥不是在红十字会医院吗,你看看在班上吗?咱要看病必须得找熟人,要不医院可不敢接,找你姨哥看看兜不兜得住,要是兜不住,我宁可不看这个伤,去吧,都抓点儿紧!”
5
宝杰和石榴出去找钱、找医院,我这才静下心来,想想以后该怎么办。首先说家是回不去了,但要找个合适的借口,学校也先不能去了,不知道要是一会儿去看伤能不能开假条?今天在哪儿过夜?家里和学校要知道了怎么办?这一系列的问题在我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看看胳膊上的伤口还在一点一点地往外渗血,我扭头想找个什么东西能止血,见墙角有一把墩布,我找了半截锯条,从墩布上揦下一根墩布条,一头用牙咬着,一头用左手扎在右胳膊上,这样就多少能止点血了。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老远就听见宝杰在外面嚷嚷。不一会儿进来好几个人,宝杰在前,他后面又跟进了七八个年岁相仿的,宝杰说:“我姨哥没在班上,我已经告诉他了,他现在就去红十字会医院等咱们,他说得看看你的伤口再决定怎么治,钱呢,我在家里拿了二十块钱,怕不够我就把这哥儿几个都叫来了,咱凑凑,哥儿几个都掏掏口袋,有多少拿多少!”哥儿几个真不含糊,都把口袋翻个底儿掉,一共凑了不到六十块钱,看到哥儿几个过的着过不着的,都这么大方的给我凑钱,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那个年头这帮小不点儿们手里有几个零钱不容易,都一分不留地拿出来了,我心里就暗自发誓,以后这门口甭管谁有什么事儿,只要我能出头的,我就一定在第一时间出头,不管他们是碍于宝杰的面子,还是家门口子护群的心态,今儿有一个是一个,到场的以后我必定报答!
屋子里七嘴八舌地你一句我一句,以宝杰为首的几个人叫嚣要去找二黑:“靠!西门里的不能让东门里的欺负,从鼓楼往东有一个是一个见人头儿就砸,一直砸到东门脸儿,踏平鼓楼东,打遍东门里!”
口号都喊出来了,这帮乌合之众的小毛孩子们,现在想想,当时这都是乐儿!还好,我当时还算比较冷静,也是因为自己有伤在身,先顾不了找二黑,再说三龙到底怎么样了我心里也没底,他毕竟是内伤,我就说:“哥儿几个都静静,听我说两句,二黑那边咱肯定得找他去,不为我自己也得为咱西门里的挣了这把脸儿,可今天真正把二黑栽了的是蛮子,现在要说毒儿,二黑跟蛮子比跟咱毒儿大,但我估计以二黑现在的势力,他和蛮子碰不起,所以二黑得为攒人攒局做准备。咱现在暂时先不用去找他,让他直接去碰蛮子。如果他真和蛮子碰出火星子来了,咱就帮蛮子踢一脚,那时既能让蛮子高看咱们一眼,也借着蛮子的势力把二黑灭了。你们说咱现在要是去碰二黑,咱是有那个势力还是有什么震得住人的家伙?先都省省吧,当下是咱先把眼前儿的事办了,宝杰你的姨哥不是已经去医院了吗?咱别让人家等咱,你和我还有石榴先去医院,别人就别跟着了,你们这一帮一伙的,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是上山打狼的。”宝杰答应道:“那就赶紧吧,钱要不够我再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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