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斌苦口婆心地力劝三傻子避避风头躲躲灾祸,谁知三傻子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越劝越来劲,满脸的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我怕什么?天塌下来有穆铁柱顶着,在哪儿我不是一天三顿饭,你们怎么想的我全明白,你们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三傻子进去过多少回了,从来没有人在我嘴里折进去过,我比你们谁都知道怎么跟穿官衣儿的打交道。我到里面是装傻充愣一分钱不少挣,装王八蛋一分钱不多赚,分局的预审科的豁罗孟怎么样,照样拿我没辙不是?你们走你们的吧,反正以后要是真有人找到我头上,我就一句话——当时喝大了,什么也不记得了。最后我告诉你们啊,据说二黑他爸和他老伯够惨的,没敢在市里看伤,连夜去了大港医院找的关系才给留院治疗。可这老猫还没完了,昨天夜里知道信儿后,惦记着让六枝、大香俩人去大港医院补刀,要不是我玩命地拦着,恐怕这阵儿二黑他爹这哥儿俩都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里吸氧打强心剂呢。我劝老猫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差不多就完了,此事就告一段落吧,你们大伙能跑的跑,能避的避,躲过这一阵子风头紧的时候,如果咱福大、命大、造化大,以后有什么事儿咱再讲。现在你们就走你们的吧!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在东北角老少爷们儿的视野中消失了,那可不是我三傻子的行为风格!”我心想:“去你大爷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吹着牛×屹立不倒呢?你三傻子的名号真是实至名归!”
3
三傻子的傻劲儿一犯上来,任凭我和李斌好说歹说也不为所动,认准了“天塌下来先砸穆铁柱”的无知理论,弄得我们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之任之,让他继续在东北角官银号一带摆着玩儿闹大哥的造型,做着他赖以生存的小买卖。既然规劝三傻子没见效果,我和石榴只好与李斌就地分手各奔东西。李斌直接去了东北角长途汽车站,我带着石榴还打算去杨柳青轻机厂找狗尾巴去。我和石榴一路疾行刚到西站准备坐53路公共汽车,一到西站只见得西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正对出入西站的人严加盘查。我心里不禁一紧,顿觉有些不知所措。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儿造成的今天风声如此紧张吗?想想李斌要在东北角长途汽车站上车,西站盘查得如此之紧,难道东北角长途车站就会平静如水没有官面儿检查盘问吗?一定会有的,心里不禁为李斌捏了一把汗,默默祈祷着李斌能逢凶化吉见机行事顺利出逃。机灵鬼小石榴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见我面色凝重,他用手拉拉我的衣角,把我从疾驶的脚步中叫停。我一回头在和石榴一对脸的同时,目光越过石榴那窄小的肩膀突然看见我和石榴身后不远处有几位全副武装的老爷正跑着步向我俩身前疾步赶来——崴了!到底还是要折这儿了!
眼看着几个帽花离我俩越来越近,我的头发根儿几乎要炸起来了,心里一个劲儿地提醒着自己“稳住了,一定稳住了”!此时如果扭头转身就跑,帽花百分之百地会追上来,你如果不跑倒会有百分之五十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在这种侥幸心理的驱动下,我稳住了神,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支递给石榴,在用火给石榴点烟之际,我俩同时低头,我一边用余光瞄着渐行渐近的帽花,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对石榴说:“石榴,你只管低头点烟啊,千万别回头看更别抬头,目光一定不能游离出我周围的范围啊!”石榴多机灵,立马领会了我的意思,面无表情地低头点烟,后长长吐出一口烟并开口说道:“你这又是偷你爸的烟抽了吧?我爸的烟从来不让我看见,老头现在防着我,哈哈哈!”石榴表情自然,佯装与我打着哈哈,我也配合着他骂道:“谁偷我爸烟抽啦,你吃甜咬脆儿是吗!”说完上去一脚,踹在石榴大腿上,然后扭身便跑。石榴也装模作样地在我后面追,完全是两个坏学生放学路上打打闹闹的情节,这一系列的做戏表演当时完全蒙蔽了几位帽花,在与他们擦肩而过很远后,我俩才把“突突”乱跳的心稳定下来。来到了西北角太平街的一个商场门口,心里不禁庆幸,好悬!
定住了神儿,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市面儿上这么多的帽花是怎么回事儿?一个个荷枪实弹的如临大敌,就是昨天的红旗饭庄的事儿闹得不小,但也远远不足以让帽花如此兴师动众草木皆兵啊,这是不是要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哪?我决定再一次冒险闯一闯,观察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按照当时我和石榴的穿衣打扮走在街上也就像个学生模样,应该不太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我有一次带着石榴回到大丰路上,但没敢一直顺着大丰路走,而是穿过北大寺旁的小街向北走,一直走到了河边。无意中看到几个街道居委会的大娘在电线杆子上贴告示,一时好奇便走过去观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东北的王宗玮、王宗坊哥儿俩案发,当时号称“东北二王”,有情报说他二人要出逃南方途经天津,所以才弄得人心惶惶重兵警戒。电线杆子上贴着通缉令,悬赏一万元巨款捉拿,一万元——八十年代初是个什么概念?得相当于现在的几十万元哪,而且二王案件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官面儿上第一次公开发布通缉令捉拿案犯,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大爷、大娘奔走相告,市井凡人谈之色变。公安警力一时间都在忙于这场捉拿二王的行动,也就会无暇再把红旗饭庄的事儿摆在第一位去过问了。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是按原计划去西站坐公交53路去杨柳青找狗尾巴,还是原地不动玩一出所谓“灯下黑”,就在城里家门口利用熟悉的地形和人脉先潜伏下来再作打算?用了两根烟的工夫,我和石榴合计了一下,最后我们决定选择后者,暂时先回城里。
按照当时的事态,我和石榴想要回家那是太胆大妄为了,如果不回家那么只有一人可以依靠,此人就是——大伟。大伟家自己住一套独门独院,坐落在西门里的芝琴里胡同,那个年代的老城里的住房还不像现在那么紧张,大伟的爸爸以前是电力局的,在一次外地架设高压电缆的工程中被高空掉下的大电瓷瓶砸中脑袋不治身亡,因而评定为因公牺牲,后电力局为照顾他们一家分给了他家这套小独门独院,并安排了大伟的两个姐姐到电力局上班,大伟的寡妇妈妈拉扯着他们姐儿仨一直没有再嫁,可谓“含辛茹苦”,所以我在平常的时间里一直挺护着大伟。但大伟家的当时生活条件已经大为改观,老娘和两个姐姐都上班,只养活大伟一个吃闲饭的,大伟因为是家里仅有的一个儿子,又没有了父亲,所以家里对他宠爱有加。白天他家里几乎没人,妈妈和俩姐姐都上白班,只有大伟上学,当天正好是星期二,学校下午没课,在我和石榴商量定了之后,也已经是中午了,所以我俩就一路匆匆地回到了9中门口。当时没敢公开露面,学校正在放学,找了一位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把大伟叫了出来,远远地见到大伟跟着那位去喊他的同学疾步而至,看着近前大伟因为意外和激动而涨红的脸,我心里一时不是个滋味。想想以前我和石榴、大伟在学校的铁三角同窗生活,一起打打闹闹,一起上学下学,一路逍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彼此抄写作业,互相冒充家长写假条在作业回访上签字……而现如今只落得大伟一人在校求学形单影只,而我和石榴将要外漂跑路亡命天涯,这一切的一切究竟图个什么?为了什么?只是名声?面子?想到此处,我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委实不是个滋味!
4
大伟家的院子阳面一溜三间,一明两暗,阴面两间,东西头各有一间,作为厨房和杂物间用,他在家受尽宠爱说一不二,养成了一种特别“独”的性格,再加之正处于青春期躁动,平时蔫蔫嘎嘎的人在家里,却跟老娘和俩姐姐时不常地犯顶,所以他就要求自己住一间房子,不再和姐姐在一块住,老娘被他逼得没办法,就将阴面的那两间房收拾出来了给大伟住。大伟的岁数还小,当然还不懂得什么阳面房子比阴面房子好住暖和,反正有火炉子取暖,有了自己拥有的一块空间比什么都强,所以大伟虽然手里拿着他妈妈那三间北房的钥匙,但也从来不会或者很少开锁进他妈的屋子,这也就给我和石榴俩人在大伟家暂时待一阵提供了条件和方便。一段时间内,我和石榴白天就待在大伟家,而到了晚上就会到96号的小杂货屋里去睡觉。一天三顿饭有大伟安排,倒也不太耽误他上学,并且还能给依旧对求学之路孜孜以求的石榴同学补补课,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眼见着大伟就要参加期末考试了,就快要放寒假了,也要过年了,直到终于有一天石榴沉不住气了,非要哭着喊着参加期末考试去。石榴同学对学习的态度值得我学习一辈子,这也是我最初特别佩服他的一点,但我只能安抚他,承诺出去探探风声,只要形势不紧张,我就让他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我这一出去,几天下来打听到的消息有喜有忧,更有足以让我俩感到震惊的事情发生——六枝和大香在玉田县落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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