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瞧见他,一拉衣领,就笑眯眯地奔着直直的冲了过来。闭眼前,他只看到了她手里握着的幽蓝的棍子。
第二日,他还是被毛家老爷哭天抢地的悲嚎声吵醒的,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他清楚得很,而开商行的毛家是个什么德行,他更了解不过,那是吸血的水蛭。
“给你瞧样东西。”昨夜的小姑娘卷着一床被子,张着嘴打了两个哈欠,衣服整整齐齐的穿戴在身上,她撸起袖子指着胳膊上的朱砂,神秘兮兮道,“听说这个时代的女孩都要点这玩意儿,我也就自个点了个。”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小姑娘再次举起了她蓝色的小棍子,顺着胳膊在上方轻轻一划,朱砂便消失不见,再一划,又重新冒了出来。
“你会妖法。”三爷重新审视起面前的小姑娘,全然忘了毛老爷还坐在一旁哀嚎着拍大腿。
“呸,什么妖法,我可是个捉妖师,虽然、虽然不算顶尖。”小姑娘嘀咕了半响,等她又想到什么,声音才大起来,“我这是在舍身救你啊!”
“救我什么?”
“等你死了,给你的魂魄找个好身体。”小姑娘说着,扑哧一声笑出来,忍俊不禁道,“虽然那个身体嘴巴坏,人讨厌,脾气古怪,又整日里阴沉沉的,但是,他家里有钱啊。”忽然想到这个理由似乎不太像夸奖,只得挠着头皮继续,“而且他姐姐又厉害又温柔又漂亮。你看,有这么万里挑一的人做姐姐,多划算。”
当然,以上这些事情,毛不思是全然没有印象的,她只在短短的几句话中抓住了一个重点,那就是,没嫁到刘府之前,她的降魔杖还在。
“那我的降魔杖呢?”毛不思也顾不得别的了,推开面前碍眼的咖啡杯。
“夫人问我,我问谁?我今日找你来,是想让你给你爹带个话。”欺身上前,三爷的性子配上马明义的那张脸,在毛不思眼中别提有多违和,“幸亏这批货是我先发现了不妥,不然真运去了前线,寒冬腊月的冻死了人,你们家就等着灭顶之灾吧。”
“出去!”三爷一拍桌子,人就重新坐回了原位,抖开未看完的报纸。
“出去就出去,我又不知道,冲我发什么火。”毛不思小声的嘟囔,心里对这个便宜爹的成见又多了几分,连军人冬天的寒衣都不放过,这是想钱想疯了吧。
“站住。”正在毛不思想着怎么治一治便宜爹,让他老实会儿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三爷的声音。
“还有什么事,什么话,你一并说完,省的之后又要我多跑一趟。”她住的院子在西,三爷的院子在东,中间隔着不知道多少条小路多远的长廊。
“我瞧夫人今日火气有些大,你不是捉妖师么,不如就把《清心咒》抄写五十遍吧。”三爷眼神未离开报纸,“静静心。”
“我、我、我是捉妖师,又不是和尚,我不懂!我不抄!”毛不思气的直结巴。
“那抄不完就不许吃饭。”三爷拭了下金丝眼镜,重新架在了高挺的鼻梁上,抬头,“我虽管不了你,可府里的吃用,我还是做的了主的。”
太不要脸了。毛不思怒视着属于马明义的那张脸,恨不得上去就给他两拳!
“这是属于他的一部分,这是属于他的一部分。”毛不思一手翻着清心咒,一手握着毛笔,从白天抄到日落,再抄到月升,肚子饿的咕咕叫,三爷果然说到做到,说不给她饭吃,就不给她饭吃,毛不思越想越来气,毛笔被重重的摔在桌面上,溅了满纸的墨花,“这部分有什么好要的!难怪马明义这么变态,都是这玩意把坏习性给留下了,世上那么多人人鬼鬼,怎么就不能找个温柔点的生魂补给马明义。”
“夫人,您在说什么呢?”石榴听到屋里的动静,刚推开房门,毛不思人就闪了出来,气冲冲的向着院外走去,石榴慌忙跟上去拉她,“夫人这是去哪儿?您书还没抄完呢。”
“想让牛耕田,又不许牛吃草,他当他是黄世仁啊!”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毛不思甩甩酸疼的手腕,怒气冲天的准备去找三爷理论,“他人在哪呢!”
☆、脸大如盆
“说是请了梨园的班子, 在东院听戏。”石榴怯生生的回到,以往的小姐虽说活泼了些, 可也懂事听话的很, 隔三差五的拎着吃食点心往三爷身边凑,哪次也没今天这般, 跟烧了尾巴的狼似的,恨不得咬三爷一口。
“我饿着肚子抄经, 他到好意思?”毛不思原本就盛的怒火现下更是熊熊燃烧, 厚重的马面裙有些碍事,毛不思索性一胳膊捞起来,迈着大步就往东冲去。
“小姐, 可使不得, 这般太不得体。”石榴吓得连称呼都变了,一边往下拉她的裙子, 一边跟着她快步穿过蜿蜒的长廊, 嘴上还不忘了告知她, “三爷也不是夜夜笙歌,只是这几日也不知是否心情抑郁, 每每到了夜里, 都要请上几个戏子或酒楼里的说书先生, 一闹就到鱼肚泛白, 老夫人也说过他几句的。”
刘府有三位少爷,大爷常年驻扎前线不怎么回府,二爷又是个放浪形骸不学无术的, 老夫人的心自然而然的就偏到了三爷身上。
偏这几日,一向进退有度的儿子突然迷上了奢靡之音和那些入不得厅堂的粗俗玩意,跟变了个人似的,怎么能让老夫人不担心。戏腔跨过院墙,听得老夫人心中直突突,她拉着伺候婆子的手,忧心忡忡,“我瞧着三儿这两日越发的无度,你说是不是惹了什么脏东西。”
“大爷在前线立功,三爷负责各方交际,听闻这些日子前边不怎么太平,信报多的跟雪花似的往城里飞,咱们三爷多半是累着了。”伺候婆子拍着老夫人的背安慰。
“往年肖大帅的军队差点在云城开火,都不见三儿这般举动。”老夫人转着手上老檀佛珠,“若是过两日还这样,你就去寻几个道士和尚来府里瞧瞧。”
“老奴晓得。”伺候婆子搀扶着老夫人坐到床榻上,只听一声拔高,锣声鼓声伴着戏腔又更响了几分。
毛不思将踏入三爷的院子,就遥遥的看见他偏头望着戏台,下巴轻点,眼皮偶尔闭上,许久才迷瞪着睁开,显然是困得很,桌上放着两荤两素四果盘四点心,一出大戏只给他一人瞧着,真真是个富家公子的模样。
“你还有脸看戏!”毛不思拎着裙子,她是个捉鬼师,打小练脚程,话音将落,人就出现在了三爷面前,生生打断了戏台上的表演,人是铁饭是钢,她饿的眼都绿了,这位爷却悠哉悠哉的喝着酒,听着戏,吃着点心。
面前人的瞳孔逐渐放大,没待他开口,毛不思就飞快的抓了一根鸡腿,狠狠地咬了下去,来都来了,空手而归就太不划算,她活在新时代,受不得旧时代对女子的束缚和规矩,她是来办事的,不是学着如何忍气吞声,伏小做低当人家老婆的。
“毛毛。”三爷双手拍案而起,灯火倒映在他的瞳孔中,亮的灼眼,大手扣住毛不思的肩头,猛烈地晃荡几下,“是我啊!”
啪嗒——
毛不思含在嘴里的鸡腿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晃,带着被咬的缺口,直直的落在地面上。
自从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有人叫过她毛毛,毛不思摸起桌上的手巾胡乱擦了把手,神秘兮兮问道,“马明义?”
头顶一沉,一只大手就放在了她的头顶,轻揉两下,“是我。”
“你不是刘府的三爷么。”毛不思疑问,明明白天的时候,他还是一副‘小样,看我怎么收拾你’的德行。
“都下去,不用伺候了。”食指竖在唇前,马明义示意毛不思先不要讲话,“我与……”一时不知道毛不思什么身份,索性略了过去,“有事要谈。”
“是,三爷。”小厮挥挥袖子,台上的戏子应声而退,丫鬟们准备上前拾掇酒菜。
“吃的就不要撤了。”毛不思还没等她们碰到盘子,当即开口,笑话,从早上到现在,她一口饭都没捞着吃,好不容易碰见吃的,哪能说撤就撤,“石榴,你也跟着去门口溜达两圈。”
嘈杂的东院不久便安静下来,只留下毛不思和马明义俩人。
“到底怎么回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没等她想到去找马明义的办法,他人就自己冒出来了,毛不思执着象牙筷幸福的吃掉一块肘子。
“我也不知道,醒来以后我人就在刘府了,后来我想去找你,可一照到太阳就会立刻失去知觉,等再度醒来,就是令一个晚上。”来回两次,他就知道自己出了问题,“我照过镜子,镜中的人根本不是我,是另外的一张脸。”
白天他陷入沉睡,夜晚街道上有没多少人,又换了模样,这对他想要找到毛不思而言十分不利。
“可我肉眼瞧着是你啊。”毛不思伸手倒了杯茶,推到马明义眼前,指给他看,“只是,被水面反射出来,就是别人的长相。”
“这我就不清楚。”马明义怕她吃的太快噎到,这才把手边的茶递给她,不禁笑道,“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至于这么狼吞虎咽的么。”
“我这样,还不都怪你!”毛不思吞下蟹黄包,痛心疾首的对着马明义告状,“你身上掉的这玩意罚我抄经书,抄的我手都抖了,还不让我吃饭,这是今天第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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