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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侦探社 (道格拉斯·亚当斯)


  “我亲爱的小伙子!”他说,“我亲爱的小伙子!我最最亲爱的小伙子!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呃,你刚才在说‘我亲爱的小伙子’。”
  “对,但我觉得那似乎是其他什么话的前奏。大致是一部小型托卡塔乐,主题是你这个小伙子多么了不起,我就要引入我想说的那番话的主旨了,然而我忘掉了后者的具体内容。你知道我打算说什么吗?”
  “不知道。”
  “哦。好吧,我猜我应该很高兴。要是人人都很清楚我打算说什么,那我说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对吧?那么,来看看咱们这位小客人的陶罐怎么样了。”
  实际上,陶罐已经传到沃特金手上,他宣称他在古人制造用来喝东西的用具上不是专家,只研究人们就此写出来的文字。他说考利在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是所有人都必须鞠躬致敬的,然后企图把陶罐塞给考利。
  “我说了,”他重复道,“你在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是我们都必须鞠躬致敬的。噢,老天在上,你就松开你的耳朵,接过去稍微看一眼吧。”
  他轻柔但坚定地拉开考利的右手,重新向他解释情况,然后把陶罐递给他。考利简略但明显非常专业地查看了一遍。
  “好吧,”他说,“在我看来,大约两百年历史。非常粗糙。这个类型中一个非常拙劣的样本。当然了,毫无价值。”
  他不由分说地放下陶罐,抬眼望向古老的门楼眺望台,眺望台不知为何激起他的怒火。
  这番话带给萨拉的影响显而易见。她本来已经很气馁了,此刻更是沮丧。她咬住嘴唇,把身体往椅背上一扔,再次觉得自己是那么幼稚,与此处格格不入。父亲瞪了她一眼,提醒她注意仪态,然后再次替她道歉。
  “嗯,布克斯特胡德,”他连忙改变话题,“对,布克斯特胡德老小子。我们必须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告诉我……”
  “小姑娘,”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嘶哑中充满惊诧,“你显然是魔法师,一个有着巨大力量的小女巫!”
  所有人同时望向雷格,这个喜欢卖弄的老东西。他拿起陶罐,以狂热着迷的眼神盯着它。他慢慢地将视线转向小女孩,像是面对令其生畏的敌手,第一次认真评估对方的力量。
  “允许我向您致敬,”他轻声说,“我,尽管在您的无上大能之前是如此卑微,但也恳请您准许我向您祝贺,因为我居然有幸目睹了魔法技艺中最精妙的伟绩!”
  萨拉瞪大眼睛望着他。
  “我可以让这些人看一看您的成就吗?”他诚挚地问。
  女孩微微地点了点头,他拿起女孩曾经珍视但现已被凄凉遗弃的陶罐,在桌上使劲磕了一下。
  陶罐裂成不规则的两块,包裹罐体的黏土变成参差不齐的碎屑,掉在桌面上。陶罐的一侧倒下去,剩下的一块立在那里。
  萨拉的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因为有个东西卡在陶罐剩下的那部分里,脏兮兮的,表面氧化变色,但一眼就认得出那是学院餐厅的银质盐瓶。
  “愚蠢的老傻瓜。”考利嘟囔道。
  廉价的客厅戏法引来的蔑视和谴责逐渐平息——但两者都没有减少萨拉眼神里的敬畏——雷格转身面对理查德,漫不经心地说:“你当年在学校里的那个朋友,后来还见过他吗?小伙子有个稀奇的东欧名字。斯弗拉德什么来着。斯弗拉德·切利。记得那家伙吗?”
  理查德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
  “斯弗拉德?”他最后说,“哦,你说的是德克。德克·切利。不。我和他断了联系。在街上遇到过他几次,但没什么交情。他好像时不时地改名。为什么问起他?”
  注解:
  [1] “雷格”原文为“Reg”,意指“钦定的”(Regius)一词。


第五章
  那块岩岬的高处,那个电僧依然坐在那匹马的背上,马还是那么沉静无聊、毫无怨言。粗纺僧袍的兜帽底下,电僧目不转睛地盯着峡谷深处,峡谷给它带来了一个难题。这是一个新难题,对电僧来说极为恐怖,因为这个难题是——怀疑。
  它遭受这个难题折磨的时间从来都不长,但两者每次狭路相逢,这个难题都会啃噬它这个存在的整体根基。
  天气酷热,太阳盘踞在空荡荡的朦胧天顶,蹂躏着灰色岩石和被烤焦的低矮草丛。没有任何动静,连电僧都一动不动。但怪异的事情在它大脑里嘶嘶沸腾,偶尔有数据在流经其输入缓冲区的过程中寻址错误时,这种情况也会发生。
  然而这时电僧开始相信,刚开始还战战兢兢的,但新信仰像炽烈的白色火焰般掀翻先前的全部信仰,相信山谷是粉色的愚蠢念头也包括在内。它开始相信山谷深处的某处,从它所在位置向下大约一英里的地方,很快将打开一道神秘莫测的大门,通向一个奇异而遥远的陌生世界,而它或许应该穿过那道门。一个令人惊诧的想法。
  然而更加令人惊诧的是,这次它完全正确。
  马觉察到事情要发生变化了。
  它竖起耳朵,默默摇头。它盯着同一片乱石看得太久,已经进入恍惚状态,只差一步就要开始想象它们是粉红色的了。它更使劲地摇摇脑袋。
  缰绳微微一摆,电僧的脚后跟轻轻用力,它们就出发了,小心翼翼地顺着怪石嶙峋的山坡向下走。路很难走。大部分山坡是松脱的页岩——棕色和灰色的松脱页岩,偶尔有些棕色和绿色的植物攀附在不怎么保险的栖身地上。电僧注意到这一点,内心毫无波动。它现在是个更老成、更睿智的电僧了,已经将幼稚的念头抛在脑后。粉色的山谷,雌雄同体的桌子,走向真正明悟状态的路上,这些都是必须踩在脚下的自然阶段。
  阳光猛烈地打在它们身上。电僧擦掉脸上的汗水和灰土,勒马止步,趴在马的脖子上向前探出半身。它在摇曳的热浪中望向一大块露头岩,这块巨石屹立在谷底,电僧认为——更确切地说,从其存在核心狂热地相信——那道门将在石块背后出现。它尝试进一步聚焦视线,但视野在蒸腾热气中抖动得令人晕眩。
  它坐回鞍座上,即将驱策马匹前进,但忽然注意到一件颇为奇怪的事情。
  附近有一面比较平的岩壁,事实上近得让电僧惊讶于它先前居然会没有注意到,岩壁上有一大幅绘画。画很粗糙,但线条之中并不欠缺风格,看上去非常古老,很可能确实非常古老。涂料已经褪色并成块剥落,你很难分辨清楚它究竟画的是什么。电僧凑近那幅画仔细端详。似乎是史前的狩猎场景。
  一群多肢体的紫色生物显然是早期的猎手。它们拿着简陋的长矛,正在追猎一头长角披甲的巨大动物,它似乎已经负了伤。色彩已经很淡了,几乎不复存在。事实上,你唯一能看清楚的是猎人牙齿的白色,白得闪闪发亮,光泽并没有因为几千年的流逝而减损。事实上,电僧的牙齿比起来都要相形见绌,尽管它今天早晨刚刷过牙。
  电僧以前也见过类似的绘画,但只是在照片里或电视上,从没亲眼见过。它们通常在岩洞里被发现,岩洞会保护它们不受自然因素侵扰,否则这些绘画就不可能保存下来。
  电僧更仔细地打量这块岩石周围的环境,注意到这里虽说不是洞穴,但上面有一大块悬岩,这块悬岩挡住了风霜雨雪。这幅画居然能留存这么久,真是奇怪。更奇怪的是,它似乎到现在都还没被发现。这种洞穴壁画描述的画面都很有名,电僧很熟悉,但它从来没见过眼前的这一幅。
  也许这是个戏剧性和历史性兼备的大发现。假如它回到城市,宣布这个发现,他们会重新接纳它,给它装上新的主板,允许它相信——相信——相信什么?它停下来,使劲眨眼,摇摇头,清理这个暂时性的系统故障。
  它迅速恢复镇定。
  它相信一道门。它必须找到那道门。那道门是一条路,通往……通往……
  那道门就是路本身。
  很好。
  想应付你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黑体字永远是最好的办法。
  它粗暴地拽着马的脑袋转了半圈,策马向前和向下走。在复杂的迂回道路上又走了几分钟,它们终于来到谷底。电僧一时间陷入惊恐,因为干涸的棕色土地上积了一层细细的尘埃,它发现这层尘埃确实是泛着浅棕色的粉色,河岸上尤其明显,这条河每逢雨季就会在谷底奔涌,但在炎热的季节只是缓缓淌动的泥泞涓流。它跳下马,弯腰去摸粉色的尘埃,让尘埃在手指之间滑过。尘埃颗粒非常细,手感柔软,摸起来舒服,像在摩挲它自己的皮肤。颜色也很像,只是比它皮肤的颜色略浅了一点。
  马在看它。它意识到——尽管稍微有点晚——马肯定渴极了。它自己也渴极了,但一直尽量不去想渴这件事。它解下鞍座上的水壶。水壶轻得可怜。它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拢起一只手,倒了些水在手心里,拿给马喝,马贪婪地一下就舔干净了。
  马抬起头,继续看它。
  电僧哀伤地摇摇头,拧上壶盖,把水壶放回去。它有一小部分意识用来保存事实和逻辑,这部分意识告诉它,这点水撑不了太久,而没有水,它和马也都撑不了太久。驱使它前进的仅仅是信仰,此刻具体而言是它对那道门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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