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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牺牲卡米尔 (皮耶尔·勒迈特)


  “这是件私事吗,卡米尔?”让问,“你认识这个女人?私下就认识?”
  “当然不是,让,你在想什么……”
  勒冈不打破这种痛苦的沉默。然后他耸耸肩膀。
  “如果有损失,我会想办法……”
  卡米尔突然明白了,这一切可能不仅仅是因为爱情,这可能是另一回事。他开始走进一条幽暗崎岖的道路,他不知道这条路会带他走向哪里,但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对安妮的盲目的爱情。
  是别的什么东西推动着他继续,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说到底,对于他的人生,他也做着他在调查时一直做的事:他总是为了刨根问底而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你不立刻解释清楚,”勒冈继续说道,“如果你现在不说,米夏尔分局长会传唤检察官的,卡米尔。到时候你就不可避免地会被内部审讯……”
  “但是……内部审讯,要问什么呢?”
  勒冈又一次耸耸肩。
  “好吧,随你。”
  20:15
  卡米尔轻轻地敲门,没有回应。他打开门,安妮躺在那里,两眼盯着天花板。他坐到她身边。
  他们不说话。他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她就让他握着,她看起来已经完全自暴自弃。然而,几分钟后,就像个普通的陈述:“我要出去……”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双肘支撑着身子。
  “他们没有对你进行治疗,”卡米尔说,“你应该很快可以回家的,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不,卡米尔。(她说得很慢。)我立马就想出院,现在。”
  他皱起眉头。安妮左右摇头,又重复了一遍:“现在。”
  “我们不能大晚上就这样出去啊。何况,还得有医嘱,药方,而且……”
  “不!我要出去,卡米尔,你听到了吗?”
  卡米尔起身,必须让她冷静下来,她太激动了。但她抢在了他前面,她把双腿从床上挪到地下,站了起来。
  “我不想待在这里,没有人能强迫我!”
  “没有人想强迫你……”
  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一阵眩晕,她扶住卡米尔,坐到床上,低下头。
  “我确定他来过了,卡米尔,他想杀了我,他不会就此罢手的,我知道,我感觉到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没感觉到!”卡米尔说。
  跟她硬争不是个好策略,因为,控制着安妮的是一种强烈的恐惧,任何理智和强势都不能改变它。她又开始颤抖。
  “门口有一个守卫,你不会有事的……”
  “够了,卡米尔!他不是在上厕所,就是在玩手机游戏!当我跑出房间,他根本都没发现……”
  “我去要求换人。晚上……”
  “晚上什么?”
  她试图擤鼻涕,但是她的鼻子太痛了。
  “你明白……晚上人总是会什么都怕,但我跟你保证……”
  “不,你什么都不能跟我保证。正是因为这样……”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双双陷入了痛苦。她想离开,正是因为他不能保证她的安全。都是他的错。她发疯似的把餐巾纸扔在地上,“让我走!”她说她要靠自己一个人摆脱困境……
  “什么叫‘一个人’?”
  “让我走,就现在,卡米尔,我不需要你了。”
  但她说完这些就又躺了回去,一直站着对她来说太累了,他给她盖上被子。“放开我。”
  他放开她,坐回去,试图握住她的手,但她的手冰冷,疲软无力。
  她在床上躺着,像是一具尸体。
  “你可以走了……”她说。
  她的脸朝向窗户,不再看他。
  第三天
  7:15
  卡米尔差不多两天没睡。他双手捂着咖啡杯,透过工作室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的森林。就是在这里,在蒙福尔,他的画家母亲度过了长年画画的岁月,几乎到她生命的终结。之后这个地方就被废弃了,被人私自闯入后破坏了。卡米尔没时间打理它,但他始终没有把它卖掉,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然后有一天,在伊琳娜死后,他选择拍卖掉他母亲所有的画作,一件不留,算是算清一笔旧账——因为她抽烟无度,导致他才长到一米四五。
  有些画作在国外的博物馆里。他也发誓说要把这些拍卖得来的钱捐掉,看起来他应该没有花这笔钱。但是也有可能花了。他在伊琳娜死后重新开始社交活动的时候,重新翻修整治了这个坐落在克拉玛尔森林边的工作室。以前它是一栋房子的看门人住的,现在这栋房子已经不见了。曾经,这个地方比现在还要远离人烟,当时最早建的第一排房子是在三百米开外的茂密森林里。路没有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在那里就结束了。
  卡米尔把一切都翻新了,换掉那每走一步都晃悠的地板,铺上红色蜂窝状地砖,改造出一间真正的浴室,隔出一间他可以睡在上面的阁楼,楼下是一整个客厅,一个开放式的厨房,一大扇朝向森林的玻璃窗,制造出开阔的感觉。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会来这里用一整个下午看他母亲工作。这片森林一直让他害怕,今天虽然他已经是个成人,却还是有所忌惮,像是一种记忆的追溯,甜美又让他痛苦。他唯一允许自己的一点点怀旧之情都聚集在这口巨大的柴炉里了,锃亮的,生铁制成,放在屋子的最中间,取代了他母亲以前安装的炉子。那口炉子被那些闯入的人偷走了。
  如果没有用好,热气就会一股脑儿往上蹿,房间上部就会像蒸笼一般,而房间下方就会冷得人双脚发冷,但这种乡村气息的暖气系统很让卡米尔喜欢,因为这需要技术,需要经验和足够的细心。卡米尔知道如何控制,让它能够燃烧整晚。在最冷的冬天的早晨,空气冰凉,他给炉子里添上木柴,重新让它燃烧起来。这就像一个小小的仪式。
  他还给屋顶装上了一大片玻璃,这样,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天空,看到云,雨落下来的时候就像落到身上一样。除了下雪的时候有点令人担心。这样的构造没有什么用,它能给房子带来阳光,但说到底,这房子本来也不缺阳光。当勒冈来到这房子的时候,作为一个实用主义的人,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要弄这样一个天窗。卡米尔说:“你想怎么样?我的身材虽然矮小,但我的志向是远大的。”
  他一有时间就会过来这里,比如放假的时候,周末的时候,但很少会请人来。当然,在他生命里本来也没有多少人。路易和勒冈来过,阿尔芒也是,他并不是刻意为之,但这个地方一直保持着它的神秘性。他在这里画回忆里的那些人物的素描。在那一堆一堆的速写纸中,在那些堆在大客厅的速写本中,都可以找到那些他的回忆:他目睹的那些死亡、那些他调查过的案子、那些他合作过的法官、他遇到过的同事、那些他审讯过的证人、那些来来往往的身影、那些受伤而麻木的路人、那些果断坚定的目击者、那些受惊吓的女人、那些情绪失控的年轻女孩、那些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惊魂未定的男人,他们几乎都在那两千多张速写里,可能有三千张。这是一份独一无二的海量肖像画展览,一位称不上艺术家的艺术家——一位重案组警官——眼中的日常所见。卡米尔擅长速写,很少有人像他一样能够迅速又到位地捕捉重点。他总说他的画比他自己聪明,他说得没错,因为他的画甚至比照片还忠诚、传神。以前他去安妮家的时候,如果那天他觉得安妮很美,他会说:“别动。”他拿出手机,给她照了一张相,为了当作她的来电头像。但最终,他不得不拍一张他画的速写,速写画像似乎更准确,更真实,更具唤醒力。
  九月,天还不算冷,卡米尔心满意足,在深夜来到这里,点起柴炉,他给它取名叫“惬意的火苗”。
  他应该把他的猫接过来住在这里。但嘟嘟湿不喜欢乡村,它只想待在巴黎,它就是这样。他画了好多它的速写,还有路易、让,还有以前的马勒瓦勒。昨夜,就在他睡之前,他翻出那些他画的阿尔芒的速写,他甚至还找出了他在阿尔芒去世那天画的他,阿尔芒直直地躺在床上,这个纤长的身子终于平静了下来,这种平静让所有的死者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相似。
  在房子前面五十米的地方就是一片森林。湿气和夜色一同降临,早晨,他的车子就会被水汽覆盖。
  他经常画这片森林,他甚至试图冒险用水彩去画,但他对色彩并没有什么天赋。他擅长的是情感,是运动,是事物的内核,但他不是一个好的色彩画家。他母亲是,他不是。
  他的手机在七点一刻振动了。
  还没来得及放下装着咖啡的马克杯他就接起电话。路易在电话一通的时候就先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他。
  “不,”卡米尔说,“没事,你说……”
  “弗莱斯提尔女士离开了医院。”
  短暂的沉默。如果有人要写卡米尔·范霍文的生平传记,最大篇幅应该要献给他的沉默。路易非常了解他,于是他继续询问。这个消失的女人,究竟在他生命中占据一个怎样的位置?她真的是他这些行为的唯一理由吗?不管怎么说,他的沉默已经充分说明了他的生命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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