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侍者走过来,黑牡丹从盘子中拿了一杯酒,却不喝,放在唇边,挡着自己半张脸。低声问:“这位小姐,你我可是有什么冤仇不成?”
“无仇无怨,我只是可怜前几天一个死去的孩子,那孩子的魂魄折磨得我寝食难安,只能跑到大华舞厅来问问,那孩子叫我问问黑牡丹小姐,为什么不认他。”
黑牡丹冷笑,放下酒杯:“这位小姐,我想你是找错人了。那孩子我不认识。”
“徐天柱,你不认识吗?当然,我也觉得黑牡丹小姐,小小年纪就被后母卖掉也是极为可怜的,但这都不是你不认亲生儿子,并且加害他的理由。”
“那个孩子的死和我无关,他也不是我儿子,我自己生的孩子我还能不认得吗?”
叶限一愣:“你承认自己曾经生过一个孩子?”
“是,我承认,我先生也不觉得这是我的污点,现在人谁没点别的故事呢,再说我这样被后母和狠心的亲爹卖掉的人,更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小姐,你也是女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叶限耸耸肩:“对不起,我真的不清楚这种事情,我从不示弱,也不相信女人必须示弱才能得到别人的同情。所谓同情算个屁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是最好的。”
“那是小姐你,也许你一直顺风顺水,我不同,我经历那么多,我的男人反倒认为这些坎坷反倒增添了我的魅力,若是我亲生儿子来见我,我为什么不认呢?”
“呵呵,我看是因为某人认定自己只是娶个姨太太,又不是正房夫人,所以不用在乎那么多。黑牡丹,哦,陈金玲,既然你觉得一切无所谓,为什么还要叫你男人收缴报纸呢?”
叶限冷笑着举起酒杯:“黑牡丹小姐,就为你这番强词夺理的言论,我敬你一杯。”
第九章 他不是我儿子
灯光晃过,对面的黑牡丹眼睛亮亮的,她嘴角抽动一下,冷笑着:“这位小姐,我看出来了你是来找事的。”
叶限点点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还举杯在黑牡丹面前晃动一下:“聪明,我就是来找事的闹事的。”
见黑牡丹脸色大变,她更恶声恶气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既然柱子的死和你全无关系,你害怕什么呢?还叫警察收缴当天的报纸?欲盖弥彰。”
黑牡丹眼睛微微眯起,注视着对面的女子。
她们这个段位这个层次的女人,彼此大街上打个照面,眼光一扫就能发现对方衣服质地价位,脸上涂的是不是美国的舶来品,还有玻璃丝袜和皮鞋,上下一打量,一个人的身价和地位品味基本就一目了然。
现在,这两个物质女人你看我我看你,对彼此的情况已经了然如心,叶限嘴角一撇:哼,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妞,这几年应该是弄了一些钱,可这个品味呀……这灯光下金丝金鳞的,穿龙袍也不似太子。
陈金玲眼中的叶限:这女人脸白的吓人,恐怕是用了半盒子蜜丝佛陀,正常人哪有这么白的?嘴巴红艳艳的,像是吃了死孩子肉,还有那双手,鲜红的蔻丹,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嗯,这洋装质地是好的,玻璃丝袜是舶来品吧?也不知走哪里的门路来的,小羊皮的皮鞋,手里还拎着个同色的羊皮手包,这身打扮自然是不错的,也不晓得这女人什么来头,装的人五人六的来。
两个女人虽然都不说话,这眼光却在空气中打个无数交锋。叶限这边是惊叹对方的美貌,为了安慰自己不住鄙视她的品味;黑牡丹看着叶限打扮得体,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内心将她的相貌妆容贬低到尘埃里。
“小姐贵姓?”
“我姓叶。”
叶限压根不提什么免贵之类的客套话,修长的手指轻轻叩打着桌子,灯光下红色的指甲油闪现着诡异的光。
“叶小姐,你说我欲盖弥彰,你都能看出我在欲盖弥彰,我又不是傻子,一个弱女子,从那种环境走出来,走到今天这步,我黑牡丹可不是能让人随便捏扁捏圆,我就算是想做点什么能那么明目张胆?这是沪城,全国最大的城市,到处都是租界,那么多文化人,全城的报纸哪里是能随便抢的。”
“谁都有一时冲动的时候,那孩子会打乱你的全盘计划,慌乱中出错也是在所难免。”
“叶小姐,我再说一遍,请听仔细了,那孩子和我没关系,他不是我儿子。”
“不是你儿子?呵呵,现在人死了你怎么说都成,再说那孩子的奶奶也死了,全都是死无对证。你离开他多久了,如果我没猜错,生下来扔给徐家你就跑了吧?既然这样,你怎么能确定他不是你儿子?”
“叶小姐,你是未婚?也没孩子?”黑牡丹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轻轻吐了一个烟圈。
“所以你什么都不懂,一个母亲怎么能认错自己的孩子。是,我在柱子满月后就走了,那些不堪往事你想必已经知道了,我是被卖给徐家的,十二岁!十二岁的女孩子被卖给一个傻子!”
她的情绪开始激动起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她咳嗽的很剧烈,叶限冲侍者招手,打算给她要一杯水,黑牡丹轻轻挥手说不用,
她低着头咳嗽,很快咳出眼泪。
她抬起头,用力擦了一下眼角:“看看你的衣服、鞋子,你拎的皮包,你这个年纪,叶小姐,你可知饥饿的滋味?可知道被虐打的滋味?可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被卖给一个傻子,战战兢兢躲在床底下,却被那面目可憎的傻子一把拖出来的滋味?你什么都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只会逛百货公司,买珠宝,参加舞会,为男人勾心斗角,你们懂什么?一个孩子的死就让你们惊诧了?在我们乡下,每天有多少这样的孩子被卖进窑子、纱厂,被卖给乞丐打残了手脚要饭,只是你们看不到罢了。你们那点同情心和眼泪,只做做面子而已。”
她语气嘲讽又不屑。
叶限也不反驳她,只冷冷地说:“我不是管闲事的人,我实话实说,黑牡丹,哦,陈金玲小姐,我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富家女,我是专门帮人复仇的,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找出那孩子坠楼的真相,帮他报仇,而现在,一切疑点都指向你。”
“他不是我儿子,我的儿子耳朵边有个拴马桩,那孩子没有,至于他为什么口口声声自称是我儿子,总来纠缠我,这我也觉得奇怪,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叫他诬陷我。叶小姐,你一定将我的一切都调查清楚了。我就要结婚了。”
“是被人纳妾。”叶限故意气她。
“有什么区别?那些达官贵人从来就不会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我要的是三夫人的身份,又不用住进他们家,自由的很,我喜欢那样的生活。”
黑牡丹说起要嫁给警察局长做三姨太,眼睛都放光,语气满是骄傲。
“黑牡丹,我很同情你,还是个孩子就受了那么多苦,后来逃到沪城,你相貌这般好,一定也吃了很多苦。”
听对面这个冷冰冰的女人夸自己相貌好,黑牡丹眉毛一挑低声说:“谢谢。”
叶限不被她打扰,继续说下去:“你逃出那个环境,努力走到今天,竟然以做人家姨太太为荣,这点我实在不能苟同。”
“那是你们有钱人家小姑娘的想法,爱情是个什么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啊?我愿意做人家小老婆,局长也愿意娶我这样的人,我还能生儿子,这些他都知道,还指望我给他再多生几个儿子呢,你说,若是我亲生儿子跑来寻亲,左不过给几个钱打发的事,我为什么要害死他?我根本就不怕,做我们这行的,早都不要脸了,还在乎什么儿子找上门?那孩子不是我儿子,是有人挑唆他来闹事的,而且,他出事那会我也……”
她忽然停住,像是有难言之隐。
“那时你在做什么?”
“自然是忙着,反正没去害他,我也不用害他,不是我儿子我怕什么呢。”
“有时候被陌生人缠的烦了,一生气推搡几下力气大一点也是可能的。除非你有不在场的证明,这事怎么都和你脱不开关系。”
“我当然有不在场证明,那时我在……和一个人在一起。”
“一个男人,不是警察局长。”
叶限看出她的心虚。
“对,能怎样?偶尔偷情一下,要的是刺激,你去告诉安局长啊,去啊,你看他信不信。”
“我对你的私生活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要查出那晚的真相。”
“真相就是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小子冒充我儿子来捣乱,被我赶走几次莫名其妙的坠楼死了,后来又不知哪个杀千刀的给安局长出馊主意去抢报纸,我才是受害者啊,叶小姐,这分明是有人想从中作梗,不希望我嫁给安局长。”
黑牡丹忽然站起身,满面笑容,冲一个矮胖的男人伸手过去:“达令,你来了。”
第十章 疑点重重
那矮胖子四十多五十来岁的样子,笑起来眼睛用放大镜都找不到,腆着老大的肚子,西装衣襟被撑起老高,像是八个月的孕妇,那肚子上似扣了口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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