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的勘查组虽然每年出差时间占一半以上,但是剩余的时间也是要正常坐班的。过完年之后的两三个月,省厅勘查一组似乎进入了工作的“淡季”,连续半个多月没有出差,实在是很难得的平静。
“明明办案没有丝毫瑕疵,却要查这么厚一本信访卷宗。”我心里暗暗想着。看着一沓沓基层法医被纪委、督察部门调查的报告,我暗自替同行们委屈。不过转念一想,相比林涛读的那起被宣判无罪的案件里的办案人员,他们算是好得多了。
本着“疑罪从无”的精神,近年省内有几起已决案件,因为当事人申诉而被提起重审,甚至有案件被再判无罪。这样的案件被称为“错案”,会被媒体广泛关注,当地的刑侦部门也会被谴责。
我们也参与会诊了几起案件,但是因为当年的技术有限,现场果真是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虽然刑侦人员、技术人员都能够在内心确认案件办理无误,但是在法律的层面上,这些案件的证据链是不够完善的。基层的刑侦人员愿意尊重法律的精神,但也很害怕面对外界的指责。毕竟,很多人并不知道“法律意义上的无罪”不等于“事实意义上的无罪”。媒体一旦报道,总是把“法律意义上无罪”的犯罪嫌疑人说成“事实意义上无罪”的无辜群众。他们不关心案件的核心争议点,更关心警方究竟有没有“刑讯逼供”。
“这案子不就是我们年前会诊的那个吗?”林涛说,“我觉得证据足以定罪。”
“你觉得有啥用?”我笑了笑说。
“杀了人被判无罪,出来还这么嚣张。”林涛恨恨地说。
“既然法院都不认定他是凶手,咱也不能乱说。”我说,“这是法律人的精神。”
“那就让他这样逍遥法外了?”大宝停下鼾声说。
“这些事儿啊,对我们是一个警醒。”我说,“一来,要更加努力提升能力,保证每起案件都能寻找到关键物证去证明犯罪。二来,对每起案件的证据都要从多方面考量,一定要有完善的证据链,而不能仅仅关注孤证。”
“别价,您恁!”大宝学京腔学得捉襟见肘,“可别给我们上课了,我们就是觉得让凶手钻空子逃脱了法律制裁,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翻了翻手上的卷宗,笑着摇了摇头,说:“咱们要相信,人在做,天在看。”
“什么天在看?做好你们的工作,把法网织牢了才是正事儿,还相信什么天谴吗?你们就是替天行道的人!”师父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个文件夹。
师父一般不会轻易到我们办公室里查岗的,最常见的原因就是有突发的特大案件,甚至在电话里都不好完全表述的,师父才会亲自下楼到勘查组里布置任务。
这时候看到师父,我的心里自然一惊,心想,估计晚上又不能回家和儿子共进晚餐了。心里这样想着,我还是嬉皮笑脸地站了起来,说:“师父,您下次听声儿能不能听全了?我刚才还在教育他们努力提升自身业务素质,培养打攻坚战的能力呢。”
“别贫。”师父说,“今天来宣布一个政治部的通知。”
“提拔我吗?”我仍一脸嬉笑地说,“我可不想当领导。”
“想什么呢?”师父白了我一眼,正色道,“为了能够与时俱进,拓展省厅勘查组的业务专业,特决定在全省范围内组织遴选工作,遴选图侦专业技术民警一名。经过笔试、面试、考核、公示等组织环节,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民警程子砚以总分第一名入选。接此通知后,龙番市公安局、省厅刑警总队即刻为该民警办理转职手续,即刻报到参与工作。特此通知。”
念完通知后,师父合起文件夹,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们几个都很意外,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我回头环视了一眼,大宝一脸惊愕,韩亮漠不关心,陈诗羽有几分不安的神色,倒是林涛的表情看起来丝毫没有波澜。看来这一次遴选,只有林涛这个家伙是事先了解的,毕竟他们专业对口。
程子砚我们都认识的,和龙番市局合作办过的那么多案子里,经常可以看到程子砚的身影。可是程子砚每次出现都是以痕迹检验员的身份出现的,居然以图侦专业的身份被遴选过来,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不过,因为警力有限,基层痕迹检验技术员通常都是“万金油”,不仅仅要承担痕迹检验的分内工作,很多其他的专业,如刑事摄影、图侦、测谎之类的工作,都要一并承担。既然程子砚是一个有图侦天赋的痕检员,我们勘查组里多一个“万金油”也绝不是坏事。
不一会儿,办公室大门外走进一个瘦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陈诗羽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运动服和干净的牛仔裤,她双手把双肩包抱在胸口,红着脸走进了我们的办公室。程子砚个子不高,瘦瘦的,标准的瓜子脸,唇红齿白,皮肤白皙,不太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短短高高的马尾辫。总之,不穿警服的程子砚,还真是给我们眼前一亮的感觉。
“大家好。”程子砚说道,声音不大。
“欢迎你。”我伸出右手,和程子砚轻轻握了握。
“这儿正好有张空桌子。”大宝每次都是这么殷勤。喜欢热闹的大宝,恨不得不停地进来新人,把勘查小组变成勘查处。
“哟,这次的反应我倒是有些意外啊。”师父笑着说。
“就是,真偏心。”陈诗羽仍然趴在桌上看书说。
我知道,陈诗羽刚到勘查组的时候,我非常抵触,这笔仇陈诗羽还没忘。
“当时不就是觉得有女同志,出差不方便嘛。”我尴尬地说,“现在两名女同志,出差还是开一间标间,不浪费纳税人的钱,又提高工作能力,何乐而不为啊。”
“贫嘴。”陈诗羽扑哧笑了出来。
“可是我们那辆破勘查车只有五座啊,现在咱们六个人了。老秦这体形,坐在后备厢里不知道挤不挤。”韩亮开玩笑道。
“不用不用,我坐后备厢就行了。”程子砚急了,连忙说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程,要不要这么单纯啊。”林涛说,“不过你很快就能适应了,我们这儿没几句真话。”
“就是,男人的话别信。”陈诗羽还是看书的姿态。
“这个组织上都考虑过了。”师父说,“你们的车交厅车队重新安排,现在给你们新配了一辆七座SUV。”
说完,师父把一把车钥匙扔在韩亮的桌子上。
“哇,有新车开了。”韩亮拿过钥匙看了看,“这什么牌子的车?咋没见过?”
“你只认识宝马、奔驰吧!有车就不错了,还想挑吗?”师父瞪了韩亮一眼说。
“师父来就这事儿吧?”我说,“还以为有案子,吓了一跳呢。没事儿了,程子砚妹妹我们会给她安排好一切的。”
“你晚上请客吃饭吧。”韩亮对我说。
“不行,我和我儿子约过了,晚上和他共进晚餐。”我捂了捂钱包。
“你儿子才三岁!”大宝抗议道。
“谁说没案子的?”师父居然不知从哪儿又拿出个文件夹,说,“早晨青乡发生了一起命案,给我们省厅报了信息。虽然没有要求我们赶往支援,但我看你们最近挺闲的,所以你们去一趟吧,确保证据体系没有纰漏。”
“好啊!出勘现场,不长痔疮!”大宝一蹦三尺高。
“嘿,真的是你亲爹吗?”韩亮一边驾车,一边和副驾驶上的陈诗羽说,“这也叫新车?五年十万公里的老头子了,淘汰给我们做勘查车?”
“我爸什么时候说是新车了?你自己想的吧。”陈诗羽撑着脑袋说。
“有车就不错了。”我说,“现在公车改革那么严格,公车是全民监督啊,能换辆七座车,师父肯定是尽力了。”
“回头我来买辆七座SUV,私车公用没人说了吧。”韩亮愤愤道。
“你的私车不能改造,就不能装备发电机、强光灯什么的勘查设备,所以没法具备勘查车的功能。”我说,“不过SUV倒是坐着很爽,视野也很好。”
“也是,比我的TT强多了,回头我还是换一辆。”韩亮说。
“小程,听说你妹妹是什么神秘组织里的?”大宝坐在最后一排,趴在中排靠背上问。
坐在林涛身边的程子砚显然是在想什么心事,被大宝这冷不丁一问,吓了一跳,说:“啊,哦,是的,子墨在守夜者组织里当警察。”
“不该问的别问。”我反手打了大宝脑袋一下,说,“程子砚、程子墨,你家是不是有四个小孩?笔墨纸砚齐了?”
程子砚轻掩嘴角,腼腆地笑道:“程子纸,那多难听啊。”
“对了,对了,图侦到底是做什么的?”大宝对一切未知事物的好奇心果真是常人所不能比的。
“我们主要是做一些案件中有关影像的侦查工作。”程子砚声若蚊蚋,在车胎噪音里有些时断时续,“有关监控视频的研判、模糊图像的处理、人像的比对什么的。”
“哦,那倒是很直接有效。”我点了点头。
“就是看监控啊?那有技术含量吗?”大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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