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打开机器!”江川瞬间反应过来,连忙把实验室的门反锁,见刘凯还在犹豫,他大声吼道:“警察发现了,快点,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刘凯站在原地,被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站在原地。江川咬咬牙,索性自己跑到仪器前,一连打开好几个开关,指示灯顿时如星辰般闪烁起来。电流嗞嗞的窜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着。几个电子突触的尖端吞吐出电芒,逐渐合围,形成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光圈。
这便是时间长河中的逆流河段。
一切过往,都能重现;所有追悔,均可挽回。只要进去,便能溯游而上,过去即是未来,回忆不再可靠。
但从来没有人试过。
“快把门打开!”门外响起了警察的声音,“你们涉嫌非法研究,严重威胁人类安全。但现在住手还来得及,把门打开!”
江川对此充耳不闻,只盯着光圈看,眼中似要冒出火来。进去之后,也许能回到民国,更可能的是死亡。但他必须进去,哪怕只有一丝成功的希望。
光圈内一片黑暗,似乎连光线都被吞噬。
刘凯回过神来,试图去拉住江川,“别进去!等我找出规律……”
江川没有理会刘凯,只是盯着显示屏上的虫洞生成倒数计时。屋外的警察耐心耗尽,掏出激光枪,用射线烧熔门阀。十几秒后,警察们踹开门一拥而入。
这时,江川已经走到光圈前,他的背影被光勾勒出了金边。警察不明就里,但直觉不妙,连忙大声喊:“不要再向前走了,赶紧停下!”
江川转过身来,背对光圈,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好的,”他说,“我不向前走了。”
警察们长舒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舒完,只见江川后退一步,整个人退入光圈中的黑暗。光圈猛然收缩,电光在他身上流淌窜动,他的头发一根根立起。
“我来了,舒原。”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在现场警察诧异的目光中,江川的身体闪动了几下,消失在光圈之中。
光太烈,江川不禁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无数声响,似乎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汇聚到了他身旁。他感到脚没有着力,轻飘飘的,像踩在一朵云上;他浑身的血管突突地跳动,像是有人以血管作弦,弹奏一支令人费解的乐曲。有那么一瞬间,他痛苦得快要吐出来了。
这里没有时间概念。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可以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身处之地——红红绿绿的指示灯闪耀不休,四周全是穿制服的警察,无比的嘈杂对他来说却是一片寂静。
他突然浑身无力,颓然坐倒在地。
实验失败了。
虽然万幸没有迷失在时间乱流中,但他仍然没能回到两个世纪前。他和舒原,依然隔着两百多年岁月所形成的鸿沟。
片刻之后,警察反应过来。他们全部扑上去,把江川按倒在地。
刘凯一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他清楚地看到江川从光圈中复现时,身上的外套不见了。一道电光在他脑中闪过,可是太快了,他没来得及看清。他向江川扑过去,两个警察把他拦腰抱住,他不顾一切地大声喊:“把你身上丢失的东西告诉我!”
江川的头被摁在地上,努力扭头回答:“袜子、钢笔没了;激光表和衬衫还在!”
刘凯浑身一震,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信件、木棍、袜子、钢笔,接着是带脚牌的白鼠、瓷砖、激光表……最后,他想起了霍金曾提过的另一个理论——“时间保护臆想”。
“原来是这样……”刘凯喃喃地说。
这一刻,他恍然大悟,在那四个月的所有实验中,成功被传送到过去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白鼠和木棍。而实验失败的,则是能改变因果链的物品。衬衫能被传回五十年前和五千年前,是因为这不会对历史产生影响,而五百年前则不然。
因果链,多么玄妙而抽象的链条,它悬在时间之河上空,一环接一环,时间有多久,它就有多长。所有能破坏它的东西,都会被时间的张力撕裂。普通白鼠可以被传送,而一旦戴上合金脚牌,便迷失在时间乱流中。
时间旅行是可行的,但“时间”会阻止任何改变,江川能把信寄给舒原,是因为“时间”认定舒原做不出改变历史的事情,她只会在每个夜里写下回信。这也解释了外祖父悖论,一个人能被传到他外祖父的年代,但不能杀死外祖父,否则,“时间”就不会让他过去。就像江川,他回去是为了救舒原,在蝴蝶效应的作用下,以后的历史必然会被改变。
刘凯怔怔地抬起头,四周人影纷乱,警察大呼小叫地按住江川,却没人理会他。然而,他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他。是啊,“时间”的这种判断力,神秘而霸道,似乎是冥冥中守护因果链的神明,阻止任何人靠近。
原来,自己一生的努力,都是在跟神作对。
他愣愣地想着。
警察刚刚把江川铐好,却猛地听到一声凄惨至极的尖叫。这叫声来自刘凯,他大哭大笑,两手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又扑上来两个警察把他按住。
俩人被关进飞行器。江川丢了魂一样,脑袋靠在车窗上,无尽的大地在视野里展开,几缕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刮过高楼间,发出桀桀的怪声。
这声音,如同虚空中神灵的轻笑。
6
江川足下:
于足下相交十载,从及笄至于花信年华,知交之久若此,却终未得一面之缘。念及此间种种,慨机缘之巧弄,世人如棋任之摆布。
……
吾一生享尽荣华亦遭尽苦难,已然无憾,唯足下不能放。身虽遥际,心已托付,或恐足下不知,今腆面告之。此生未相见,唯愿来世续前缘。
舒原绝笔
五月廿七
江川出狱那天,是吴梦妍来接他的。
彼时秋天已至,吴梦妍紧了紧衣领,发丝在瑟瑟秋风中流转。江川走过去,沉默地跟她上了飞的。
在车上,吴梦妍问:“刘凯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
“他被转进精神病院了,”江川疲惫地闭上眼睛,“他疯了,那天被抓时就疯了。”
“对不起……”吴梦妍低头踟蹰良久,似下定决心般抬头开口道,“其实,举报你们做非法研究的人是我。”她脸上满是愧疚,“我本意并不想让你们被抓,只是打算……若你们的研究做不成了,你或许会回到我身边。”
出乎意料地,江川没有发脾气,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无声地靠在椅背上。他似乎睡着了,但很久之后,他又轻轻开口,“是我的错,耽误了你,也害了刘凯。”
回到家,江川发现房间里面一尘不染。“我经常来打扫,就是想等你回来时能看到干净的屋子。”吴梦妍说。
“谢谢你了。”
“我去厨房给你做饭,你先休息,随时可以叫我!”吴梦妍叹息一声。
江川来到书房,发现接收箱不见了。他没有太惊讶,警察肯定会来搜查他的家,把箱子带走是意料中事。但让他心里一颤的是,那些信还在,一封封被叠好了,放在书桌上。他逐一打开,那些熟悉的字迹在他眼中晃动,纷乱的记忆浮现出来,令他鼻子发酸。
看完后,他把信装进一个袋子,放到书柜的顶层,关上柜门的前一瞬间,他的腿晃了晃,似乎没有站稳。尔后他锁上柜门,揣着钥匙去了河边。他把钥匙扔进河里,河面被钥匙击出一圈圈细纹,但细纹很快又消散了。
忙完这些后,他回到家,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可以做。他的视线落到书架上,泛黄的书脊吸引了他的注意,是那本《姑溪词》。警察后来处理证物时,把这本古书还给了吴梦妍,然后被她放进了书架。
他把书拿下,坐到皮椅上,翻开书页。
现在他可以静下心来看完它了。这个下午,没有任何人和事来打扰他,在静谧的时光里,他缓缓品读着那位南宋词人留下来的词句。
看到那首《卜算子》时,他突然停下,怔怔地看着书页。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划过脸颊,滴到了泛黄的纸页上。泪水在纸上洇开,只能依稀看清上面的字迹——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1)即李之仪。
(2)按水利学规定,从上游往下看,左手边为左岸,右手边为右岸。若长江逆流,则左右岸应互换。
(3)比如在2012年9月,飓风压境时,密西西比的巴吞鲁日港口河段就发生过剧烈的河水逆流现象。
芯魂之殇
楔 子
任务进行得很顺利。
一家七口,已经有六个倒在血泊里了。雷雨在窗外倾泻,血在地板上流淌,逐渐淹没了它的脚。每迈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
它没有任何不适,血嘛,不就是混着各种杂质的黏稠液体吗?对它来说,血液与石油没有多大区别。它关心的是,这家人里的最后一个,藏在哪里?
它把声波接收器调到最大功率,仔细辨别着空气中的每一丝震颤。惊雷炸响,暴雨冲刷,树木摇摆,蚯蚓拱地,钟表滴答——在无数声音的掩盖下,它准确地听到了那个小小的、缓慢的心脏跳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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