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塞尔越留意观察,越觉得这对父子浑身都透着诡异。
“小障,”有一次,拉塞尔又到那家中餐馆就餐,趁男子在厨房做菜,他走到正专心复习功课的小障身边,问:“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小障看了他一眼,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障”的中文,说:“障,在中文里,是障碍、屏障的意思,一般指阻止人去往某个地方或达成某个目的。”
看着这个小男孩一板一眼地解说,拉塞尔有些想笑,他与小障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了一眼,随即滑开目光,又问:“那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奇怪的名字呢?”
“我不知道,是爸爸给我取的。”
拉塞尔正想再问,却见男孩已经垂下头继续做题了,而他的父亲刚好从厨房端菜出来,拉塞尔便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他又去问房东太太,那个年迈的孤寡女人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只是说:“他们是两个月前搬过来的,没有带行李,登记名字是陈川和陈小障,奇怪的中国名字……中国男人很大方,一次就付清了三年的房租。可不像你这个小滑头,总是赖账,这几个月的房租钱都没有给我。”
拉塞尔连忙站起身,推说自己有事要离开。
“对了,”临走的时候,房东太太眯起皱纹密布的眼睛,说,“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他们俩每个月的电费都很高。用电量比其他租户加起来都要多,也不知用电做什么了……”
好奇心是藏在拉塞尔血管里的恶魔,他忍了很久,可终究还是压抑不住这只恶魔的躁动。于是,在一个白天,他趁陈川父子一个去餐厅一个去学校,悄悄偷了房东太太的钥匙,潜进了邻居家里。
他有些失望,因为这是一个典型的单亲家庭房间,两间卧室和一个客厅,设施并无奇特之处。唯一有点儿另类的是,属于小障的房间里摆满了玩具和童书,看得出来陈川在照顾孩子方面很用心。但陈川自己的房间则简单得令人咋舌,里面只有一张床,床单整洁干净,似乎铺上以后就没有人躺过。
拉塞尔在床下找到了一台足球大小的机器,纯黑色,模样古怪。仪器上探出了两根电线,一头是常用的三级插头,已经插进插座里了,另一头则制式怪异,有四个金属探头,又尖又利,闪着寒光。拉塞尔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玩意儿是用来干什么的。
除了床和奇怪的仪器,整个房间空空荡荡,不知是如何住人的。
当晚,拉塞尔的门被陈川敲响了。
拉塞尔把门打开一个缝隙,看着门外没有表情的中国男人。
“有什么事?”等了等,发觉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拉塞尔先开口道。
陈川回头看了自己家一眼,似乎怕小障听到,说:“我们进屋说吧。”
拉塞尔已经对放陌生人进门有了防备,摇摇头,“要说就在这里说吧。”
门外中国人的手臂猛然使力,拉塞尔后退好几步才勉强没有摔倒。陈川闪身进屋,用脚将门关上,同时抓住拉塞尔的衣领。
这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但又悄无声息,连门关上时也只发出了轻微的扣锁声。拉塞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抵在了墙上。他试图反抗,但对方看似瘦弱的手臂竟然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他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跟踪我很久了,我不管你在做些什么,但你今天闯进了我的屋子。”男人直视拉塞尔的眼睛。
“我……我没有!”
“谎话是没有用的。”男人缓缓抬手,竟以单手之力将体重一百八十磅的拉塞尔举到空中,“从现在开始,你远离我们,不准进我的餐厅,不准跟我的儿子说话,不准朝我的家里看一眼,听明白了吗?”
呼吸困难的拉塞尔两脚乱蹬,只能拼命点头。
陈川放手,转身离开。拉塞尔瘫坐在地上,气喘如牛,脑中只想着一件事情:刚才他挣扎的时候,碰到了陈川的手臂,只觉得极具韧性,但似乎皮肤之下还藏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拉塞尔不理琼,琼却自己找上了门。
一番云雨过后,琼有些意犹未尽,轻捶拉塞尔的胸膛抱怨:“你刚刚怎么了,一点都不专心?”
拉塞尔推开胸膛上的尤物,点燃一支烟,心事重重地抽着。琼也抽了几口,又连撒娇带威胁地问了好几遍,拉塞尔才把对门父子的种种怪异说了出来。
“要想弄清楚还不容易?”琼从鼻子里喷出烟雾,满不在乎地说,“只要是男人,我就能摸透。”
“你要怎么做?”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琼挺了挺傲人的胸部,一脸得意。
“你可别胡来。”
“放心,对付男人我有经验,何况是一个单身爸爸,多久没碰姑娘了!”
到了晚上,琼给拉塞尔留下一个飞吻,“等我好消息。”说完就扭动着腰肢去敲楼道对面的门。
十分钟后,她一脸苍白地跑回来,抓着拉塞尔的手臂,轻轻颤抖,似乎白日里见了鬼。
拉塞尔小声问:“怎么了?”
“他……他不是男人。”
拉塞尔有些失望,“噢,他对你不感兴趣?”
“不,不是,”琼定了定神,说,“他刚才开门,我说我家浴室坏了,他没说什么就把浴室借给我用。我在浴室里等他,这么明显的暗示,我想他会进来的。可是外面毫无动静,我就披着浴巾走出去,发现他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按着脑袋说头晕,他过来扶我,这时我的浴巾掉在地上,可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是说,身体上的反应。”
“噢,或许他这方面功能有问题。”
“我开始也这么想,于是干脆倒在他怀里,手假装无意地摸到他的下面。”琼突然抬起头,语气急切,“我见过阳痿的男人,他们虽然硬不起来,但至少还有那玩意儿。但这个家伙,裤子那里什么都没有,我的意思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
4
又是一个周末的早晨。陈川睁开眼睛,看到时间显示是06:00:02,默默地叹了口气。
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迟,说明沉睡得一次比一次久,身体的老化看来已经很严重了。
他收拾妥当后,来到小障的房间里,发现小障已经醒来了,正睁大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自己。“今天去哪里玩啊?”小障的声音很兴奋,“好不容易到了周末。”
“天气不错,我们去公园里放风筝吧。”
“好啊好啊,”小障拍着手,“最喜欢放风筝了。”
公园里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在草坪上野炊。成年人们聚在一堆,一边烤肉一边讨论时政,孩子们则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闹。
只有陈川和小障孤零零的。父亲在草坪上铺开绒布,以手枕脑,微闭着眼睛躺在上面。孩子则专注地举着线筒,不断收放,让硕大的蝴蝶风筝在晴朗的天空下越飞越高。
这对奇怪父子的组合引来了很多人的目光。
“妈妈,我也要放风筝。”一个清脆稚气的声音叫起来。
女孩儿的妈妈表情有些为难。这个美国城市里,风筝并不像在中国那么普及,这里的人热爱橄榄球、酒会和政治。她稍事犹豫,走到闭目养神的中国男人身侧,说:“打扰您一下,请问您还有别的风筝么?我的女儿玛丽亚也想放风筝。我可以给您钱,瞧,我的女儿正看着您呢。”
陈川晒在东海岸温暖的阳光下,浑身惬意,这让他的心情也如同丝绒毛毯一样舒展开来。他起身从背包里取出竹架、彩纸、剪刀和细线,熟练地裁剪,金色阳光在他瘦长的指尖流淌,几分钟后,一只蜻蜓风筝出现在他手里。
“噢,”年轻母亲惊叹不已,“真是神奇的东方技艺……”
“拿去吧。”
“这么精美的工艺品,我要付您多少钱呢?”
“不用,让孩子玩得开心就行。”
年轻母亲把风筝拿给玛丽亚,可不一会儿,玛丽亚就跑回来了。“我不会放,我的风筝都飞不起来。”她一边沮丧地说,一边偷偷瞄着小障的风筝,那只蝴蝶展翅高飞,在明媚的蓝天里翩翩起舞。
“听着,”母亲把手放在小女孩儿的肩上,郑重地说,“我已经帮你拿到了风筝,剩下的事情你必须自己完成。那个男孩风筝放得好,你可以去向他学习,去吧。”
玛丽亚提着风筝跑向小障。她迈着碎步,头上的金发飘扬起来,像是融化的黄金。“嗨,你好,我叫玛丽亚。”她怯生生地对中国男孩说,“这个风筝是你爸爸给我做的,可是我不会放,你可以教我吗?”
小障扭头,发现陈川和玛丽亚的妈妈并排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都看向这边。陈川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小障,陈小障。”他把自己风筝的线系在淋草喷头上,拉着玛丽亚的手,走到路边,“要放起风筝,你就先要看对风向,再助跑,让风筝借风滑上去。来,我教你……”
一只蜻蜓飞到空中,越飞越高,最终与蝴蝶一起并排在遥远的天际浮游。
“当孩子真是好,怎么样都能玩得开心。”年轻母亲向陈川伸出手,“你好,我叫凯瑟琳,你可以叫我凯西。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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