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手指一挑,画像轻盈展开——
那龙椅上年轻的身影僵住了。
此刻,李尚书混杂在退朝大臣中,心中百感交杂,却只能抿唇一言不发。太子太傅和老将军陪伴在他左右,摇头叹息。三人白发飘飘,互相搀扶着正要下殿。
“李尚书。”
忽然,龙椅上传来一声轻怒的呼喊。
李尚书、太子太傅和老将军三人同时僵住了。李尚书缓缓转过身,对龙椅恭敬行礼:“臣在。”
龙椅上的青年合上画,深吸一口气,威严的声音压制住情绪:“这画上的,是什么人?”
第三章
“你可知欺君之罪吗?”
是夜,当月色下黑翼少女滑翔入宫时,姬飞轻从鼓楼的琉璃顶上站起身,白色丝衫飘飘,声音冰冷。
少女在空中僵住了,但很快巨翼一抖,身如轻燕回旋,降落到鼓楼上:“不曾欺,何言罪?”
凉风四起,铜风铃、长明灯、白纱幔、银鸟笼……整个皇宫似乎在轻盈地飘荡。夜幕漆黑,孤月澄明,鼓楼托出一片高高的、湖一样的琉璃,冷银的月光在上面流动。正中央,两个相隔数米的身影正在对峙。一个洁白似玉人,一个漆黑如鸟雀。
在那玉人眼里,对面的少女紧抿着线条柔软的红唇,是漆黑世界中唯一的鲜红;在那鸟雀眼里,对面的少年有双很黑、很干净的眼睛,像是冷泉里透光的玉石。
许久,少女打破了沉默:“你看了那幅画?”
“看了,画上的女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姬飞轻的声音压抑不住愤怒,“她是扬州知府的女儿林碧歌,贤良温柔的官家小姐,一辈子没出过江南。”
少女垂下了眼睫。
“你是林碧歌吗?”姬飞轻踏着琉璃瓦走近,白衣和长发在空中飘荡,“你到底是谁!”
少女低头不语。
“是人是鬼?是妖是仙?”姬飞轻在她面前停下,“为什么说谎,为什么阻止我纳妃,那天灾又是什么?你说话啊!”
“我不曾说谎!”她终于抬起头,美丽威严的眼睛直视着他,黑翼在身后翩跹:“我来自三百年后,来阻止夏帝国一场大灾难。你问的这些都不可泄露。你只需记住,三年内不可纳妃,别的一切都不要多问!”
“告诉我!那大灾难是什么?”
“我真的不能说!”她终于露出了一点乞求的神色,“不要问了,按我说的做好吗?我是来救夏帝国的。”
“告诉我!把真相都告诉我!”他激动地看着她,向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腕——
霎时,嗡鸣四起,她展开双翼,瞬间越过他的头顶向远方翩跹而去,逃离了晶莹剔透的皇宫,消失在夜幕里。
身后,白衣少年像一尊雕像,死死盯住她离去的方向,手指在愤怒地颤抖。
“即刻宣林碧歌进宫受封!”
第二日早晨,当年轻的皇帝脸色铁青地走上金殿时,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遵、遵旨。”李尚书忙上前拜礼。
“林碧歌什么时候能到?”
“从扬州到京城,最少需要三天……”李尚书额上冒汗。
“三天后,我要在这儿见她。”姬飞轻声音冰冷,冕旒的珠帘在他眼前垂下一片阴影。
今日朝堂上的气氛格外压抑。大家小心翼翼地述职,几位老臣交换眼色,记忆中不曾见过皇帝这种样子,像是头愤怒的狮子,又像是个别扭的孩子。
姬飞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是难受,从来没有过的难受。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他想,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怜悯地看着一只挣扎的蚂蚁。
若她真的是为了阻止灾难而从三百年后来到这里,那他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呢?一只无知愚蠢的蚂蚁?一粒需要被改正的棋子?一个历史上做错事的皇帝?
姬飞轻心头一片苦涩,她不肯告诉他灾难是什么,大概是觉得他无能吧。
可这是他的帝国,从十二岁登基起,他便怀着满心的热忱为之奋斗,每日每夜为芸芸众生忧虑或欣喜。姬飞轻注视着满朝老臣皱纹丛生的脸,酸涩的水流在胸间涌动:如果天灾真的发生了,该怎么办……
他必须知道灾难的真相。
无论用什么办法,他必须逼神女说出一切。
第四章
“你偏要这么做吗?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呢?”
鼓楼的琉璃瓦上,她近乎哀求。
“嗯,我决心娶林碧歌为妻,除非你说出真相。”白衣少年抱臂站着。
夜色中,她双目有些发红:“我不能说。”
姬飞轻心头微微一疼,随后冷脸别开了目光。
“第一次见面时,我骗了你,其实我一共能在这里待十五天,今天是第十三天。”她抿着唇,睫毛如羽扇般垂落,“求你听我的话吧,明天早上取消林碧歌进宫,好吗?”
姬飞轻遥望着夜色下璀璨水晶般的宫殿,没有回头:“除非你说出真相。”
“我还有两个晚上,你会改变主意的。”她轻轻叹息,随后双翼大展,准备像昨天一样飞翔逃离——
“砰!”
就在这一瞬,姬飞轻跳下了鼓楼!
他闭上眼,只觉得冷风在耳尖呼啸。四周空空落落。
少年白衣与长发飘荡,像只玉雕的人偶,要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一个黑影冲了下来。
浓黑的夜幕与晶莹的皇宫连成一片,中间是两个小小的身影。漆黑的身影紧紧抱住洁白的身影,身后铁翼轰隆起伏,白雾袅袅上升。
在柔软的怀抱和巨大的嗡鸣中,姬飞轻睁开了眼睛。
她哆哆嗦嗦地看着他,眼睫微微打卷,沾着细密的水珠,声音微颤:
“不要、不要吓我。”
此刻,两人在风中摇晃。她的翅膀拼命地扇动,却似乎负担不起两个人的重量。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其实这场灾难是我引起的,如果我死去,这场灾难就不会发生,对吗?”
“不!不!”她拼命地摇头,声音惊恐,“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么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姬飞轻垂下眼睫,“一粒该被修正的棋子吗?”
她张嘴要说什么,却忽然哽住了。因为他身上的悲伤是如此浓烈,仿佛一个溺水的孩子,不喊不闹,静静地注视大海淹没自己。
“你不告诉我真相,是因为我无能吗?”他低声说,“大概是吧。”
她说不出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但还是想恳请你,把真相告诉我。”他声音越来越低,“这是祖先们建立的帝国,如果是我带来了灾难,那还不如死去……”
“别这样说!”剧烈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滚,几乎要将她击垮。良久,她说:
“我把真相告诉你。”
他怔怔地抬头,几乎难以置信:他赌赢了。
“我们要飞上去。”她命令道,“我后背的木箱上雕着四幅图,第四幅‘湖心亭’上,你把小亭子按下去。”
他伸出右臂,摩挲着木箱按下了小亭子。
“咔!”
极细微的齿轮拼合声后,白雾混着灰烟冲出木箱,朱红的木箱开始疯狂咆哮,剧烈地震颤仿佛一颗要爆炸的心脏。
“咔嚓。”
从黑色铁翼的里面,折叠的金色翅膀伸了出来,瞬间展开,仿佛金丝做成的蝴蝶骨架,向四面八方伸去!
姬飞轻愣住了:
白雾中,少女抬头仰望天空,颈部优美如天鹅,唇瓣鲜红。她身后,金丝在铁翼上凛凛张开,靠上的部分反射着冷银的月光,靠下的部分映衬着长明灯的烛火,在地面上投射出巨大的、雕花般的影子。
这一刻,他终于对她来自未来深信不疑。
“轰——”金丝与铁翼一同扇动,瞬间激起巨大的风息,带着他扶摇而上,绕过巡逻的侍卫与宫女,向远处飞去。
降落在湖边,少女松开了他。
这是皇宫中最寂静的地方,高大的树影在风中摇曳,湖水荡漾月光,适合谈些秘密。
少女取下身后的红漆木箱,那翼竟也摘了下来——它们是一体的。她蹲下身,按下木箱上的“松间鹤”,嗡鸣声消失了。她又按下“桃花源”的浮雕,金丝迅速折叠,弹回铁翼里。第二幅画是“雪里鸿”,她按了下去。
只听“咔嚓”一声,红箱弹开。姬飞轻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该怎样,形容这精巧的、可怕的东西呢?
未散的白雾中,无数青铜齿轮交错排列,漆黑如蛇的皮条在其中滑动。重重叠叠齿轮的下面,是一整块银色的琉璃,琉璃下方,有一个白釉圆形陶器,绘着太极图案。几根陶管从圆形瓷器上发出,穿透琉璃,与青铜的齿轮相连,残余的白烟正从里面冒出来。那圆形瓷器上写着:
“柔上而刚下,二气感应以相与。在天成象,在地成形。”
姬飞轻怔怔地走上前,去触摸两尺高的木箱。陶管还温热着,残余的蒸汽冲向齿轮,与皮条相连的转塞在蒸汽下颤颤欲动,却被“松间鹤”下的机关阻拦。这种青铜和木头做的东西怎么能飞呢?他不理解,试着抬起木箱和黑翼,却发现它们异常轻盈,在手中几乎没有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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