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浩大,花香冰冷,水晶透亮的宫殿与漆黑无涯的夜幕连成一片,中间只有两个小小的黑影。一个仰头伫立,一个浮在空中,身后铁翼起落。
她是下凡的神女吗?姬飞轻痴痴地望着她,却不敢开口惊动。她有一双美丽威严的眼睛,此刻水晶般映着灯火。
忽然,她张开了紧抿的唇,洁白的贝齿在红唇中隐约:
“你,不可纳妃。”
这清脆的神谕从空中一字一字传入姬飞轻耳中。他过了好久才明白含义,立刻点头答应。
似乎惊诧于他的坚定,神女眨了眨眼:“你不问为什么吗?”
因为,你可以留下吗?
他想问又不敢问,只得垂眼说:“为什么?”
她得意地笑了:“因为我,来自三百年后。”
“轰!”话毕,她的铁翼狂扇,巨风冲向姬飞轻,他以袖掩面,却忽觉得肩上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飘忽似仙。
第二章
姬飞轻第一次在早朝上跑神了。
昨晚是真事还是梦呢?他从没做过梦,从幼时起就喝安神茶,一夜安睡不曾有梦。但昨夜这事,又实在太过离奇了……
神女带他飞入云霄,落在鼓楼的琉璃瓦上,逼他起誓:三年内不许纳妃,如有大臣附议,一律驳回。他要是不同意,神女就不放他下来。
他堂堂天子竟被这样逼迫,自然不能答应。当宫女们巡逻到脚下时,他高呼:“有刺客!”却不料那群宫女像没长耳朵一样,提着宫灯头也不回地直走,只留下漆黑发髻下白皙的脖颈。
他问原因,神女说:“这是为了避免一场三百年后的灾难。”
最后,他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她,她这才扇动翅膀,纤细的身影在嗡鸣中消失于夜幕。
“皇上?皇上?”李尚书轻轻咳嗽。
姬飞轻自知失神,整衫坐好:“何事?”
“微臣昨日上奏的纳妃一事,陛下心意如何?”李尚书有些吞吐,“还是陛下无心于此,想要延后?”
“李尚书觉得怎样更好?”
“臣以为,即刻选妃最好。祖宗规矩不可乱……”
他再说些什么,姬飞轻已经听不进了……琉璃好似一块冰,上面粼粼滟滟。她站在他面前,巨大的黑翼映着金光。高处不胜寒,冷风带着花香吹着,只有她是热的。她背着一个朱漆鎏金的雕花木箱,铁翼的尽头插入其中,白色的水汽在木箱上袅袅上升。那木箱“呼呼”地嗡鸣着,仿佛藏着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
“……好,我答应你,三年内不纳妃。”他看着她的眼睛,“那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呢?”
“我不会来了。”她背过身,垂下眼睫,“我来自三百年后,只能来这里一次。不要忘记你的誓言。”
那一刻,花香与水汽在璀璨光芒中沸腾,归于暗寂。他轻轻抬起手指,触摸那坚硬精致的钢铁羽翼,在即将触到的一瞬间,又缩了回去。
“皇上意下如何?”李尚书再次把姬飞轻拉回到现实。他注视着文武百官,一时有些恍惚:她不会来了吗?那她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履行诺言呢?
就在这一瞬,姬飞轻忽然想通了:如果自己真的守约,神女肯定不会再来了。若是不守约,倒还有再见到她的希望。他抬起头,眼中跳跃着奇异的光,声音威严:
“那就有劳李尚书了,即刻选妃!”
一声令下,巨大的帝国由上至下,每一个细小的齿轮都开始疯狂转动。
青衣的奴役捧着文书,从皇宫到六部飞奔;高堂明庭之上,宽袖束发的学士们提笔抄写,金色的皇谕像鸽子般在空中飞翔;厅堂之外,高头大马等待着嘶鸣,银甲黑盔的士兵们接过密旨,列队后策马狂奔,冲出皇城踏向四面八方。
五千年来,夏帝国就是如此:巨大、繁盛、等级严明、井井有条。
上起神话时代,姬氏皇族缔造了整个帝国。他们被认为是神的后裔,带领臣民开疆拓土,直至大陆尽头:北方接着飞雪千里的冰川,南方邻着鲜红沸腾的熔岩,西方接着绵延入天的裂谷,东方便是苍苍茫茫的大海。史官们说,整个世界都是海洋,唯独中央有一块大陆,便是夏帝国。
举目天下,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夏土。
夏帝国,是这天下唯一的国家。春秋代谢,万世一系。
皇权是天授的,是永恒的。姬飞轻知道自己只是个常人,会忧喜,会踟蹰,会苦苦相思。但对于泱泱大陆上的亿万民众而言,那个金座之上冕旒龙袍的年轻少年,是唯一的神,是最高的光。他是帝国的过去也是帝国的未来,他就是帝国本身。
他们忠诚于神,胜过自己的生命。
按照传统,接下来十日内,铁骑将踏入帝国千家万户,登记每一位宜婚的妙龄女子,带回资料与画像。礼部大臣昼夜不歇,要找出最高贵、最美丽、最贤良的一位,呈报皇帝。
姬飞轻的母亲就是这样成为皇妃的。她那时明媚动人,像一只彩衣翩跹的雀,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骑快马逃往极东之地,但在渡海前被抓了回去,押送入宫。金殿之上,少女眼神依旧倔强,伏身一动不动,高座之上的男人沉默良久,忽然说:
“你走吧。”
少女诧异抬头,对上了一双淡漠的黑眼睛。年轻的皇帝带着淡淡的倦意,背过身挥手:“走吧,你自由了。”
她愣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一边盯着皇帝的背影,一边小心翼翼地倒退出门。走到金殿中央,她忽然停住了,抿着嘴说:
“我,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他并不回头:“你说。”
“你,真的是神吗?”
他低低地笑了:“不是。”
漆黑的夜里,姬飞轻一边看着窗外的流萤,一边假想着多年前的一幕。或许就是那一刻,母亲喜欢上父皇了吧,所以才愿意留在宫里成为皇妃。可她又为什么要养那么多鸟,放飞时痴痴地望着天空呢?
母亲很少谈论自己的过去。这是她唯一给姬飞轻讲过的故事。
夜深了,宫女们已经提着灯经过这里三圈。姬飞轻终于躺下,轻轻叹了口气:
她,真的不会来了吗?
已经第九天傍晚了。
姬飞轻一整天都在跑神。明天就要收到皇妃的画像,可他心中一片烦闷。
神女为什么还不来?
她是真的生气了吗?
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该怎么办?
面前,青铜编钟一字排开,轻纱飞荡,高烛泣泪。白衣乐师与朱衫舞女穿梭其间,金色的面具影影绰绰,他们身形轻盈如蝶,皮肤银白似雪,在庭上翩然起舞,身后白色水雾升起,渺渺茫茫,仿若仙境。
姬飞轻却看得索然无味。一是因为心事重重,二是因为这套舞几十年不换,他从幼时就看烦了。
终于,舞散了。姬飞轻打着哈欠站起身,沐浴更衣,在宫女婉儿萍儿的服侍下喝掉安神茶,迅速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他醒来坐起身,听见“哗啦”一声——
黄色的信封飘然落地。
他怔怔地盯着地面:这不可能,没人能在夜间闯入寝宫放下这封信,皇宫里哪怕溜进来一只猫,数千名锦衣卫和弓箭手都会瞬间将它击成筛子。除了……他躬下身拾起信:
切记誓言,三年内不可纳妃,否则天灾将至。
今日朝上,不可看皇妃画像,尽数驳回,不得再议。
这是……神女的信!
姬飞轻的手指微微发颤,他赌赢了!神女果然又来了!
昨夜,一定是她飞入皇宫放下这封信的。姬飞轻一遍遍抚摸着清秀的墨迹,嘴角勾出浅笑。
姬飞轻一直带着这种浅笑走上朝堂,烦琐礼节过后,礼部呈上皇妃画像。他漫不经心地放在一旁,开始讨论水灾。群臣面面相觑,互相递着眼色,又不得不顺着皇上。
从赈灾到水利再到预备讨伐北狄,姬飞轻像往常一样尽职尽责。临近退朝,李尚书再也忍不住:“皇上,纳妃一事——”
姬飞轻摆手,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纳了。”
群臣骇然,李尚书有些结巴:“不,不纳了?微臣斗胆,敢问缘故……”
“心有所属。”姬飞轻终于低笑出声,“退朝吧。”
那个小骗子。他想,说什么只能来这里一次,昨夜不还是来了吗?
她让他怎么纳妃呢?那水晶般的一夜,她带来了他十八年漆黑生命中不曾见过的光,又带走了他漫漫余生中的所有期许,“曾经沧海难为水”,多么残忍的诗,她让他怎么纳妃呢?
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他只有赌下去,赌她会再来,赌她会爱上一个凡人,赌她有一天飞不动了,会掉落在他的宫里。
群臣大惊,小声讨论着,却只得依言行礼退朝。姬飞轻看见案几上的画像,刚要叫李尚书拿回去,却转念一想:
神女说,她来这里是为了阻止一场灾难。如果我全听她的话做事,她任务完成,定不会再来了。我不能尽然听她的,且在大事上顺着她,小事上违逆她。这样既止了天灾,又能让她多来几次,岂不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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