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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上的救赎 [出版] (指纹)



领导待闲杂人等离开后,奇迹般地没对我发火,而是点拨我考虑下调到治安处那边的冷门队,或是找个辖区相对轻松的派出所。

我感激地接受了老白的好意:“头儿,我得求您帮个忙。”

老白伸出雪茄般粗壮的手指敲了敲我脚上的戒具:“我看你戴这个挺合适。”

“呃……不是这事儿。”我想装嬉皮笑脸,无奈缺齿漏风嘴不跟劲儿,“您还记得那个石瞻吧?”

“什么玩意儿?”

我知道他记得。“就蔡莹假绑架那案子……哦,是这样,我答应过石瞻一事儿——他现在人在茶淀服刑呢——就是,能不能帮打听下蔡莹和那孩子葬哪儿了,然后通知一下他。按说这事不该劳您大驾,可您看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完不了事,再说您跟监狱局上上下下的关系又……”

“你他妈还嫌自己跟罪犯走得不够近是吧!”老白的反应倒没让我感到意外,“想好打算下沉去哪个派出所,没准儿我还能给你说句话。老实待着吧。”

一看老白转身要走,我急了:“领导,我还有件事得向您汇报!”

白局连头都没回。

“是关于韩彬给张明坤打过的那个电话……”

老白停在门口,半侧头瞄着我。彬一个电话逼得张明坤跳楼的事早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案发时双方没有发生直接接触,电话里的内容也无从查证,连控他侮辱罪都没戏。张明坤最终是按自杀处理的。

不过老白还是转了回来,扬下颌示意我说下去。

“彬那晚至少打过两个电话,一个是找人查到了张明坤住处的电话,第二个才召唤老爷子变身小飞侠。”我在床上挪动了一下,范围有限得可怜,“后来我就奇怪他是哪儿查到的电话,因为连案卷里都没有记录啊。”

领导面无表情,只死盯着我看。

“隔天我查了彬的通话记录:他那第一个电话是打到咱们支队的总机,后面具体转到了谁的办公桌上,就不清楚了。”我故意拖了一下,老白还是阴着脸,“巧的是,就在那个时间,支队的网监记录显示有人查询过被害人樊佳佳所有亲属的信息,的ID是BYS。您知道那是谁的名么?”

我坐直身子,声音也沉了下来:“白寅尚局长。”

老白一动不动地盯了我一会儿,搞得我直担心他眼里会不会射出激光来。

“你小子阴阳怪气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其实所有人都在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只要不伤天害理,就无可厚非。石瞻的不情之请,还望您多费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做我认为是正确的事。”

白局有些动气地向我靠了一步,我动不了,只好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过了半分钟,他无奈地平静下来:“别为难咱们自己的弟兄。”

“我会有分寸的,头儿。”

“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么?”

“能在您手下做事,是我从警以来最值得炫耀的资本。”我缓缓探出右手,“谢谢您这些年来的关照了。”

老白冷硬的脸部线条竟有些松动,他把我的手按回胸口,叹气道:“你好自为之吧。”

“那石瞻……”

“知道了。”他走出病房,再没回过头。



第二周某个上午,袁大健将拄着拐来探望我。我震惊于“那个部位”受伤居然还会让人肢体残废,忙挂上同情加安慰的悲伤嘴脸。

“跟那里没有关系啦!”袁适脸上的淤肿基本已经消退,只在眼角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疤痕,“是胯骨有轻微的错位。”

“呵呵,我还真担心你被一拳直接打变了性呢。”

“就你这模样还有心情笑话我?”

“谁让你才来看我的。”

“拜托!那拳可让我尿了一个礼拜的血!”

“你瞧你瞧,慌他妈什么。以后变一月一次,规律了你就习惯啦……”

闲扯淡到中午雪晶去给我打饭,才开始说正事。

自彬离奇脱逃后,全市一直处于大搜捕的封锁状态。排查工作进行得很细致,连犯罪研究工作室的所有成员都被监控起来了。我俩一致同意彬不会选择在这个当口向外跑——他需要休整,还需要想办法安顿战友的尸身。

当然,彬没再出现过,依晨也一样。

几天前,黄锋又出现在广西四道镇的住所,独自一人。负责监控的民警前去询问,这瞎子继续装聋作哑。

“他会向南方柬越一带逃。”

袁适坐在床边,下巴支在拐杖上,机械地点头。“对!热带雨林、蚂蟥、水果、痢疾、私人武装……多美好的心理安全区。”他想想,继续说道,“他要出了境,就会永远消失。”

“不会。”我瞟了眼门口,从床头的角度能看到把门的民警,只不过自上周老白来过后双岗变了单岗,“他跑到哪儿迟早都得被翻出来。”

袁适一摆手:“谁有这本事谁去吧,我愿意出悬赏。”

“掏钱吧,我去。”



第三周过得比较艰难。

我受伤住院的消息基本算传开了,老何、杨子、彤哥、曹伐、刘强,工作室本已不答理我的新老成员,支队和分局,甚至市局的同学同事全来了。这里有一部分是来看我的,还有一部分是来打探彬的消息的——而绝大部分是两种目的兼备的。

后来还出现了某些不认识的年轻民警,有的是一脸崇拜来床前敬神,也有聚在门外把我当标本指指点点的。听老何说,我现在在系统内知名度极高。也对哦,因为涉嫌与连环谋杀犯共谋被全市内部协查,私闯跨国企业遭各领使馆投诉,先是在武警面前打良民——那倒霉孩子叫杨延鹏,后来是在同事面前打案件受害人——那倒霉大叔叫顾帆,最后干脆伙同罪犯打武警——那倒霉的“娃娃脸”我不认识……哪找这么完美的反面典型去啊!

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撑的知道点儿内情的王八蛋手欠,把我的斑斑劣迹添油加醋地发网上去了!而且还有两个版本可供选择:“史上最强卧底拳打武警,夺枪协犯劫狱赤胆无间”或“劫狱哥本系无良暴力男,屡次违纪与多嫌犯有染”。不过还好,第二天就被“十九岁在校二奶半裸炫富”和“高等学府美女硕士公开征巨根男友”之类的人民群众更喜闻乐见的高雅时事挤下了首页。

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做雪晶的工作。

她大概早猜到了我的想法,没多说什么。雪晶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人和人对同一事物的理解差异往往绝无调和的可能,也就当世间常态看待了。她有个理论:男人做事有一半是为女人,另一半是不可理喻地发神经——套用到我身上,前一半只要不是为了她或我娘以外的其他女人,她不管;至于后一半嘛,我发神经很正常,关键是看能否在我的性格范围内予以适当地制止。

彬这件事情,她知道,无法制止。

女人思考是件很可怕的事,她们往往会头脑风暴之后,把最离谱的一种方法拿来实践。好在我知道雪晶不至于砍了我的脚,或者在晚饭里掺上剂量足以让大象长眠不醒的麻醉剂。即便如此,看她一周以来经常沉默思忖的样子,依旧令我恐慌到心虚。

周六的晚上,她终于开口问我:“诚,你会死么?”

“会。”不拿自己的老婆当孩子或白痴,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当然,转移话题则是另一个优点,“没人能长生不死。”

“先是莫名其妙被袭击,然后被韩哥打伤,再被全市内部协查,最后被打到住院。”她把头帘拨向耳后,“我知道自己嫁了个勇敢的男人……是的,你不怕领导,不怕歹徒,不怕韩哥,甚至不怕死,我想不出有什么是能真正吓到你的。诚,你什么都不怕,而你所做的,就是让关心你的人一直担惊受怕。”

“老婆,说句心里话。”我伸手轻轻拂过她的鬓角,落在她肩膀上,“进中德大厦的时候,其实我已打定主意:无论围捕行动成功与否,我都不会再参与这件事,因为我以为,彬如果执著地要梁枭死,那么他杀人必定还是复仇的成分更大,也许这些人都死干净了,他就不会再继续杀人,甚至可能躲进哪间小庙里蜕变成完全无害的食草动物,所以今后能不能抓到他,看各人造化,与我无关。我跟老何一样,只要他别再继续杀人,我们就可以接受。那么多警察,不是非得由我来维护法律。”

“但他不会停手么?”

“嗯,他不会。”

“你怎么能那么确定?”

“因为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杀人了。按咱们工作室的说法,就是所谓的‘动机’。”我抓住爱人的手,泪腺一阵酸楚,“而我,是最有可能制止他的人。”



“嗜杀还是复仇?他为什么杀人?”

第四周,我身上该拆线的拆线,该下夹板的下夹板,除了嘴还有些漏风以外,基本下地无碍。袁适按约定的时间出现,带来了我需要的东西。有袁海归做后援的最大好处就在于,你不必为钱或时尚品位发愁。我捏着“驴牌”背包里的飞利浦剃须刀看了半晌,考虑是不是可以让他把手机给我换成黑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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