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一听这可稀罕,钥匙是开锁开门的,还真没见过拿麻杆儿当钥匙的。咱再说火居道得了一根麻杆儿,又带上大少爷往前走,来到一座县城,城中十分热闹,各行各业的买卖都有。虽是县治,尤胜州府。俩人转了半天,火居道指了指前面一家肉铺,对大少爷耳语了几句,吩咐他过去,买下肉案上面一个挂肉的杠子。大少爷莫名其妙,可是为了盗墓发财,他也顾不上多想了,走到肉铺跟前,抬眼这么一看,当门摆了一张肉案子,掌柜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山东屠户,赤着膀子,脸上身上又是油又是汗,肚子上挂了块脏乎乎的围裙,胸前露出一片黑杂杂的盖胆汗毛。掌柜的是家传的手艺,自己杀猪自己卖肉,肉也新鲜、分量还足,所以周围的人都愿意来他家买肉。这会儿,掌柜的正在使刀剔骨剁肉,累得四脖子汗流,肉案上方有一根胳膊粗细的大肉杠子,一端挂了个大铁钩子,挂起半扇大肉,看意思用的年头不短了,肉杠铁钩上油脂麻花,“嗡嗡嗡”地围了一大群绿头苍蝇,谁见了谁都觉得腻味。大少爷整整衣衫,迈步上前,同那肉铺掌柜说话。肉铺掌柜以为来了买主儿,连忙招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前半晌刚宰了一口大猪,花膏也似好肥肉!”
大少爷唱了一个诺:“掌柜的,我不买肉,您这个肉杠子怎么卖?”
肉铺掌柜的打祖上三代在此卖肉,没听过不买肉却买肉杠子的,心说:这不成心捣乱吗?不免气不打一处来,对大少爷一挥手:“去去去,别搅了我的买卖!”大少爷求告再三,非要买下肉杠子。掌柜的怎么也不肯卖,他家这根肉杠使了几代人了,称得上是传家宝。
大少爷死说活说,把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肉铺掌柜架不住他死缠烂磨,再加上有这么个活宝在旁边搅和,肉都没法卖了,事出无奈,只得将肉杠子卖给了大少爷。大少爷扛上肉杠子,兴冲冲来见火居道。
火居道大喜:“有了麻杆儿跟肉杠铁钩,再加上这件玄狐衣,何愁大事不成!”
大少爷心想:“火居道当真有几分邪门,他用麻杆儿和肉杠如何盗墓?”转过天来,他们一人背了一条大口袋,怀揣千里火,分别扛了麻杆儿和带铁钩的肉杠子,来到了鬼门河边。火居道指出河中墓门方位,看看日头还在天上,告诉大少爷先沉住气,等到天黑了再下手。哥儿俩打了一斤烧刀子,买了一只熟鹅,一扯两半,一人一半,吃到十分醉饱,不觉已到三更时分,这才收拾得紧称利落,火居道披上玄狐衣,撑上一条小船下了鬼门河。大少爷在河边用长杆挑起一盏灯笼,扯起脖子问火居道:“道长,墓门在何处?”
火居道往河中一指:“待吾打开墓门,你切记不可出声,否则你我一世富贵,尽成画饼!”大少爷暗暗吃惊,有心要问个究竟。火居道却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出声,随即掐诀念咒,取出一道黄纸符来烧了,手持那根又粗又长的麻杆儿,将麻杆儿前端伸入河中,一圈一圈地搅动起来。
说来怪了,河水让麻杆儿这么一搅,居然从中分开,卷作一个大漩涡,当中黑乎乎的一个大洞深不见底。火居道一言不发,又将麻杆儿伸进河水的漩涡之中,上上下下捅了几下,耳听“轰隆”一声,河底似乎打开了一道大石门,可是用灯笼照过去,深处漆黑一团,看不见石门的样子。大少爷两腿发抖,有心开溜,又舍不得老道许给他的墓中珍宝。只见火居道以麻杆儿捅开墓门,又握住从肉铺买来的肉杠子,将肉杠前的铁钩伸进墓门,一下一下地往上钩,他全神贯注如临大敌,口中念念有词,但是只张口不出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额头上青筋都凸了起来。过了约摸一袋烟的时间,火居道双手使力,缓缓拽动肉杠子,好似钩开了墓中棺盖,又钩了几下,从中钩出这么一位。大少爷一看这个主儿,可了不得,身形魁伟,穿了一件黑袍,指甲不下一尺多长,脸上长满了白毛!
2
大少爷刚才是想跑没跑,这会儿想跑也跑不成了,吓得他裤裆里一热,一屁股坐倒在地。不过为了发财,他硬着头皮又从地上爬起来,挑高了长杆上的灯笼给火居道照亮儿,眼看就要把尸首从河底下钩上来了,怎知倒霉不分时候,正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忽然有人在大少爷肩上一拍,叫道:“好大的狗胆!”
书中代言,来的这位不是旁人,正是肉铺掌柜的,之前大少爷找他买肉杠子,他就觉得奇怪,穿衣吃饭看家伙,屠猪宰牛卖肉的才用得上肉杠铁钩。听大少爷说自己是一个打猎的,为什么死活要买他的肉杠子,问这小子买去做什么用,这小子也不说,其形不正,其言有鬼,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肉铺掌柜的便偷偷跟着他,想看看大少爷意欲何为。他看见大少爷同一个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接上头,一路来到鬼门河边,俩货把一只肥鹅吃了一个精光,鬼鬼祟祟躲了起来,又等到三更半夜,用肉杠子铁钩在河中乱钩。肉铺掌柜的心直,以为这俩人在钩王八,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黑天半夜钩王八,不怕钩上浮尸淹死鬼来?于是走上前去,在大少爷肩上拍了一下。
他这么一拍不要紧,大少爷可受不了,心里本来就没底,冷不丁挨了这么一下,吓得大少爷原地蹦起多高,扔下手中灯笼大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娘啊!”不仅大少爷吓了一个半死,那位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也吓得够呛,而从古墓中勾出来的这位,如同受到惊动,活转了一般,竟一把攥住了肉杠。火居道使尽全力也拽不住肉杠铁钩了,他见吃到嘴边的肥肉要飞,如何甘心?只不过稍一犹豫,没舍得放手扔掉肉杠子,反被一股怪力拽进墓中,眨眼之间,河水又恢复了原状。
肉铺张掌柜可没看见这出儿,还当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是连人带船让河中大王八拽走了,天老爷,这得是多大的王八?而大少爷吃这一惊非同小可,直吓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三魂渺渺满天飞、七魄茫茫遍地滚,眼前一黑,一头扑倒在地,和死人没什么两样。肉铺掌柜只好将他扛回家,热腾腾一碗肉汤灌下去,这才让大少爷还了阳。
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贪心盗墓,从而死于非命。大少爷原以为富贵已在眼前,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火居道这么大的能耐都下河喂了鱼,自己这几斤几两哪够瞧的,却又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火居道没有发财的命,我大少爷未必没有。奈何盗墓抠宝可不这么简单,真正的大墓不好找也不好挖,好挖好掏的坟包子里又没值钱东西,只好仍在老鼠岭上打猎为生,由于肉铺掌柜救了他一命,一来二去俩人成了朋友。
据说后来大少爷又遇上了教他打猎的那个老头儿。老头儿告诉他,那个火居道是个偷坟盗墓的旁门左道,因为这次要掏的这个主儿来头太大,不敢轻易下手。而大少爷的玄狐皮旷世难寻,不但可以辟邪,玄狐皮还可以避水,要掏水窑儿非得有玄狐衣不可。麻杆儿和肉杠子也各有用处,先说这麻杆儿,都知道麻杆儿皮可以搓成麻绳,却不知这麻杆儿芯乃引火之物,麻杆儿与麻皮分离开以后,把麻杆儿浸泡在烂泥里,数天后再挖出来洁白如新。老乡们出行前往往将晒干的麻杆儿搓成“火具”,半夜点上用来照路,麻杆儿引的火乃极阳之火,阴风都吹不灭,阴阳相克,因此可以打开墓门。再说这肉杠子,在肉铺掌柜的家传了好几代,不知道积了多少血污油腻,不论是妖魔邪祟还是大罗金仙,都怕污秽之物,经年累月杀猪切肉都挂在这肉杠子上,又添了几分杀气,据说这东西可以降尸。他之前让大少爷躲在岭上打下玄狐,是因为那个东西入了魔道,吃了很多人,所以才要找人除掉它。而大少爷祖上最擅猎狐,甭管大狐狸、小狐狸、公狐狸、母狐狸,也不论是一只一只地打,还是成窝成窝地掏,反正死在家祖手上的狐狸是不计其数,牛羊这般的畜类见了屠户都会自知命在旦夕,更何况狐狸这么有灵性?这世上的狐狸见了他家的人必先怕上三分,虽然大少爷一无是处,唯独枪法了得,又是这家的后人,这才让他在岭上打下玄狐。
而大少爷有纵纹入口,必当穷饿而死,没有大富大贵之命,家里有多少钱也得让他造光了,即使积下大德,顶多也就有口吃喝饿不死。如果他将鹿皮口袋埋在屋子东南角,上山打猎绝不空手而归。可他一时贪心,跟随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前去盗水鬼墓,致使玄狐衣连同火居道一并葬身河底。大少爷听后顿足捶胸、追悔莫及,也知道这老头儿绝非常人,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老头儿虽知这大少爷自作自受,但他毕竟帮过自己一个大忙,也不忍心看他吃不上饭,又给他指了一条活路,让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大少爷又惊又喜,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他按老头儿指点黑灯瞎火跑到岭上,挖出一块青石板,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石板移到一旁。下面是个土窟窿,当中无棺无椁,仅有一具枯骨,也不知死了多少年了,穿的长袍和那个老头儿有些相似,可是已经朽烂了,难以细辨。枯骨怀中抱了一个油布包,从里到外裹了七八层。大少爷发财心切,硬着头皮从枯骨怀中掏出油布包,连下拜带作揖,又磕了十来个响头,才将青石板推回原位,揣上油布包连滚带爬下了老鼠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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