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张磊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此时若是襄王再上前搭话,真怕他会晕过去。李巽有意解围,“君太师,你我奉皇兄之命探访苏家,在此地耽搁太久许不妥当,还是尽早绕行为好。”
君珑回看了李巽一眼,负手远眺,“说来今日城里格外热闹,是什么日子?”
张磊答道,“回太师,今日是七月七,乞巧节。”
君珑恍然有思,“原是七夕。本师疏忽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正在这时,长道尽头乍然冲出一骑,迅速夺去了所有目光。急速的马蹄声衬得马上侍卫的呼喊格外急迫,“襄王爷请留步。”他猛扯住缰绳,将马停在轿旁后翻身下马,凭借矫健身手直接飞身跪禀,“属下参见襄王爷,参见君太师。皇上有旨,请襄王爷即刻回宫商议要事。”
李巽蹙眉,“皇兄可说了何事?”
侍卫拱手至头,“未曾言明,只吩咐属下需尽快请回王爷。”
君珑似笑非笑的打量别处,心想往日他好像也栽过这类坑,错开折扇道,“皇上这般急召实然少见,王爷还是赶紧回程,免得误事。”
李巽扫了眼君珑,对脚边的侍卫道,“回去回禀皇兄,待看望了苏将军本王就回。”
侍卫支吾了两下,“可……皇上下令即刻请回王爷。”
李巽负面的预感越发强烈,刻意加重了语气,“你这是命令本王?”
侍卫将头垂的更低,“属下不敢,这是皇令。皇上有令,属下只能照做,如有半分差池,属下性命不保。还请王爷宽宏大量,莫叫属下为难。”
李巽默然。
君珑笑着调解,“依臣看,皇命最重,王爷还是尽早回宫为上,苏楼之行交予臣便是。”他看似周全的补充道,“当然,若是王爷不信臣办事之力,可另行吩咐,或改期如何?”
李巽再次将视线落到君珑身上,暗中握紧右拳。权衡之后,他不得不妥协,“苏将军是劳苦功臣,不可怠慢,之后有劳君太师。本王,即刻回宫。”他走向轿旁的漪涟,附耳低声道,“自己小心点。”
漪涟颔首,示意他放心。
李巽快马赶回永乐宫,入宫后不曾停歇直往昌极殿。门扉处戒备森严,殿里却传来笙歌妙曲和皇帝时不时的放声喝彩。
“皇上在哪?”他冲着守卫在门边的侍卫问。
侍卫向他致礼,“皇上正在殿内等候王爷。”压着话尾,里头又是一阵醉生梦死的笑声。
李巽来时路上已猜测种种,此景真不是意料之外。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冲动,在冷静假面的掩盖下纵容火苗迅速蔓延四扩,茁壮成满腔怒火。
他推门而入,夜幕未临便已是酒气熏天。衣着单薄的女乐官素手奏乐,双颊绯红,东倒西歪,显然醉了七成。几名年轻辈的大臣正陪着永隆帝闲话畅饮,一人怀里搂一侍妾,有的甚至褪去了外着,无顾礼义廉耻。永隆帝更是独占三名尤物,左拥右抱,脑子窝在温柔乡里不知天地何物!
酒池肉林,不忍目睹。
李巽是彻底明白‘皇命’何意,可究竟是谁摆了这一出戏耍他?!
他有怀疑,无证据,终究是枉然。
“哟,皇弟来了,众爱卿还不请襄王爷坐下。”永隆帝醉的迷迷糊糊,一拍侍婢的屁股调戏道,“你们几个,快去伺候襄王爷。要是伺候不好,朕可要罚……”他往几名侍婢耳边嘀咕,顺道亲了一口,嘴在红透的脸颊上游移不去,逗得侍婢使劲劲娇嗔。
李巽恶心不已,难为他依旧面无波澜,“不知皇兄急召臣弟有何要事?”
永隆帝耍着酒气嬉皮笑脸,“看美人可不是顶天要事?什么都能等,可不能让美人等。”
祁王也在,从舞姬中抽身拿起两杯酒走向李巽,“来来,七弟,为兄好不容易才把你等来,你我兄弟好好喝两杯,瞧你整天板着一张脸多没劲。”他拍了拍李巽的肩膀凑上去,一嘴酒味,“刚才为兄才跟皇兄要了两个舞姬,顶好的,腰肢那叫一个水灵,送你一个你尝尝滋味?”
他问的猥琐,两旁大臣也越发肆无忌惮,此起彼伏的呻吟之声让李巽简直不愿多待片刻。
接了祁王的酒,他仰头一饮而尽。怒火最甚处,举手狠一摔,酒杯砸到右边某大臣的桌角发出碎裂尖响,惊断了琵琶弦,吓住了失德的贱婢。碎片不巧溅到了那名大臣的眼角,眼看一道血痕趟下,酒精作用让他迷糊了半晌才哇哇大叫,响彻昌极殿。
醉的晕乎乎的永隆帝如梦初醒,“你,你,你……”
李巽居高沉视,声色凛然道,“谢皇兄赐酒,臣弟告退!”说罢,在众人惊惧的注视下和那名大臣的惨叫中兀自甩袖而去。
祁王用鼻子一哼,“好个野种,不识抬举!”
昌极殿外,沈序已候良久,他见李巽杀气腾腾的出来连忙迎上前,“参见襄王爷。”
李巽四下环视,仅有沈序一人,冷声道,“沈中丞何不与皇兄同乐?”
沈序道,“美酒小酌即可,美人讲求知心,臣自认比不得龙体精力旺盛。倒是王爷应与太师前往苏楼,怎地此时回宫?”
李巽见他别有心思,反问,“沈中丞既道本王应在苏楼,何故在此相候?”
沈序藏不住笑意,“仅是月余,王爷说话越发犀利,这是好事。”他望了眼苏楼方向,“这个时辰太师应已在苏楼内,再赶也是迟了。不知臣是否有此荣幸,请王爷到臣屋里小坐?酒不可过饮,茶可常品,怡情宜兴。”
第八十五章 古琴长离
苏楼内。
家仆招待君珑几人于枫树下一角亭中稍作等待,来去两回奉上茶点后,便如前次消失得干干净净。漪涟特意对亭外待命的侍卫一通审视,全是君珑的部署,苏家连个鬼影都没留下。周围的楼宇虽别致,可内在一片死静,像座空楼,然而无论楼宇还是角亭,抑或是眼前的石桌和地面全都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细心打理。
“就说这苏家神神叨叨。”她啃着绿豆糕含糊道,“说不准又是干坐到傍晚被赶回去。”
君珑摇扇从容,“不用那么久,至少会有人出来走走场。”他向同桌的太医道,“即便苏家无顾本师,怎么也不敢冷落赵太医。”
赵太医名赵席,是位年轻医官,镇定起身,退后一步方作礼,“太师折煞下官。”
漪涟有心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脚步,不言语。
还未半刻钟,果真被君珑言中,几人脚步声混杂了拐声渐行渐近。为首的正是那白发满鬓、行事怪诞的戚婆子,身后所跟的两名婢女也是三日前的那两人。说来有些诡异,明明那两人低头而行,夜黑也没有看清,怎么就能断定是她们?
漪涟事后想想,她根本不记得她俩张什么模样。
“民妇参见君太师,见过太医,问陆小姐安好。病老之体未能出门远迎,还劳烦太师久候,请君太师降老妇之罪,宽容苏家。”她扶着拐棍颤颤跪在石子路上,俯首叩拜。
君珑笑不入眼,“话说得过了。听着本师像个无恶不作、张扬跋扈的乱臣。”
“老妇敬畏太师,真心求罪,太师言重。”她的脑袋磕在地上动也不动,苍老的声音里却是股不卑不亢的劲头,这等胆识于年迈妇人身上确是少见。加之她满鬓白发,满脸深壑,皮肤又如烈日暴晒发黑褐色,漪涟越看越觉得像‘千年老树妖’。
君珑顾左右而言他,有意让她多跪了一会才道,“起来罢,可站稳了。别没给你降罪,你反给本师扣个罪名。”
戚婆子道,“老妇不敢。”话如此说,年老的身体毕竟抵不住小石子的坚硬,站起身来双腿打颤,是婢女在后搀扶着。
那一刻,君珑感受到来自黑暗中的视线,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他十分乐见,“苏将军如今何在?本师奉皇命而来,少不得见上一面亲自表达天恩浩荡。”
戚婆子道,“实在不巧,主子刚睡下,恐不能聆听圣训。老妇自请代主子洗耳恭听,还望太师看在我们主仆重病垂老的份上勉为其难。”
君珑道,“见苏将军一面可比见皇上难。”
戚婆子道,“太师说笑。”
君珑沉声,“说笑?呵,本师是否说笑何时轮到你来揣测!”他收起折扇往石桌上一敲,亭外待命的所有人应声而跪。
戚婆子行动没有那么利索,晚了一步,被君珑冷言打断,“你且站好罢。真让你跪出毛病,苏将军岂会轻饶本师。”他侧目道,“还是老规矩,赵太医留下,等苏将军何时得空了再请脉不迟。务必尽心尽力,胆敢有半分差池,本师决不轻饶。”他的话音又沉三分。
赵席道,“下官遵命。”
眼看今日之行面临告终,师出无果,漪涟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着地。趁着戚婆子离开前喊住她,“婆婆,晚辈今日赴三日之约,您难道没有吩咐?”她走到亭外提醒。
戚婆子上下打量,“主子刚睡下,恐怕又令陆姑娘白跑一趟。”她沉吟一时,“说来两次都是苏家招待不周,有负陆庄主仗义相助之情。依老身之见,不如请陆姑娘暂宿苏楼,苏家必然好生招待。待主子醒了,老身马上安排你们相见,也省去来往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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