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宸摸着下巴,“爹是什么性子你该知道,平日哪里见过陆漪涟干正事?何况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苏家,他老人家不会舍得让心头肉跑这趟。我猜应该是苏家提了要求在先。”
这是李巽最担心的情况。苏家既为求医,不找存岐堂,却找陆漪涟,难说没有异心。
“好在这是情义往来,并非性命攸关。回头我跟阿涟说一声,让她走个过场就行了。”陆宸道,“她那点医术,看着药方都不一定找的对。现在好歹是能吃能走的活死人,她一治能直接瘫地上。”
李巽深沉出言,“苏家既然有意安排,这个‘过场’,他恐怕不会这么简单放行。”
陆宸敏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随着李巽的低眸沉吟,屋里安静下来。他紧了紧拳头,忧心忡忡的重新正视陆宸,“师兄可记得昨日宫宴上君珑曾提及一名名叫葛霖的御医?”
陆宸回忆着,点头。
李巽道,“昨日接到庄主来信后我立刻着人调查,苏曜得病的数年里,永隆帝派遣的包括葛霖在内的四名太医全部离奇失踪。朝廷搜捕无果,最终不了了之。”
“失踪?!”陆宸感到一股寒流窜上背脊,“这苏曜在搞什么名堂?四名太医都失踪,这显然是有预谋,朝廷怎么不问罪。”
李巽摇头,“问罪讲究证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苏家一口咬定不知情,朝廷总不能胡乱论罪。何况苏家战功赫赫,臣民眼下,朝廷不好办。加之苏曜因邪祟而病的流言沸沸扬扬,言官忌讳,大都不予置评,任由其放任。”
且当时苏家已无兵权在手,唐非懒于理会。君珑精明,明哲保身处得安然自在。永隆帝只顾玩乐,何曾记得有个振国将军。朝廷不管,自然没人管,反是太医落得‘医德有亏,避罪潜逃’的名声。
李巽道,“太医无能有损皇家颜面,朝廷治太医‘办事不利’之罪,派兵搜捕。并重新调配了一名太医前往落中,以示朝廷善待功臣之心。葛太医是第四个。”
把自己身上的过失推脱干净就算完事,管它轮到谁身上,好省事!
陆宸哭笑不得,“谁脑子坏了想出这顶天好办法,当真奇人。”他以为,永隆帝是会干这荒唐事的人。
不料李巽面无表情的答道,“君珑。”
陆宸喝的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咳,咳咳……这太师当得真轻松。”他抚胸口顺气,平息之后顿时没了刚才的轻松劲,“哎呀,照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这苏家是龙潭虎穴?尤其刚听柳笙提了几嘴,太诡异了。”
“所以我才不愿阿涟去。可她的性子……”李巽笑含无奈,盖不住会心的喜欢,“现在阻止她更麻烦。”
陆宸以为,“朝廷明面上讲究个‘师出有名’,陆华庄可不玩这个。苏家知道我们一贯的作风,量他们不敢跟陆华庄来阴的。况且爹同意,肯定有考虑,我们不妨静观其变,只千万别让那丫头独自去就行。”
李巽思量着点头,“我尽量同行。”他斟酒举杯,两人默契对饮,“还有件事,需劳师兄相助。”他今日深思良久,还是谨慎为上。
陆宸提壶斟酒,“兄弟间说话哪有那么多虚礼,爽快点。”
李巽应他意思直言,“我想请师兄回庄。”
壶嘴倾出的酒液戛然而止,一滴晶莹悬于嘴边摇摇欲坠。陆宸从酒杯上抬眼而视,神情反常严肃,“你在打算什么?”
李巽正想解释用意,此问令他一愣,“师兄何以如此问?”
陆宸放下酒壶道,“半时辰前阿笙决定回庄,你这会儿就要我回去,摆明有问题。”
李巽为难,“当下我恐怕难以给师兄一个明确解释,只是这段时间隐隐有不详预感。正如阿涟常言,事乃因果,许多事太巧合未免令人生疑。我以为师兄回去总归更妥帖。”
陆宸颔首,继续把未满的酒杯斟满,“你小子自小不爱说话,但行事果决,处事进退有度,确实有皇家的一套。不过做哥哥的提醒一句,你如果除了为姝妃报仇外还想再要点什么,不妨多看看君珑怎么当太师。”
李巽于宫廷成长至七岁,又逢姝妃变故,宫廷最黑暗最可怕的东西他亲身经历过。所以立刻领会陆宸所指的是宫廷权术,也是君珑沈序之流最热衷的玩法。他原有厌恶,经历到此却难以评断是非。尤其是——
李巽轻叹道,“师兄何时出发?”
陆宸道,“包袱已经收拾好了,明早就启程。”
李巽惊讶,“你难道也……”
陆宸故意找他碰杯,阻止下文,只道,“现今什么都不好说,干脆什么都别说,只你我留个心就是。”
第八十四章 冤家路窄
三日后,落中城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常。知府张磊趁今日嫁女,特向皇帝告假一日回城操办婚事。
新娘凤冠霞帔姿容艳丽,眼中含泪三拜母家,由丫鬟搀扶着出阁入轿。门口鞭炮喜庆炸了一地,伴随着唢呐锣鼓声,张家闺女风风光光离开娘家,嫁予落中一的俏公子。两人被赞为郎才女貌,一路围观百姓甚多,满街不断恭贺声。
新郎策马在前,神采奕奕,马行三步一回头,仅看着轿子也觉满心欢喜。
眼看婆家近在眼前,双方父辈正满面红光频频向来宾道谢,迎亲队伍的到来令宾客爆发出一阵欢呼。小厮们正欲点燃鞭炮,不巧令有几顶轿子迎面而来,与迎亲队伍撞了正着。
新郎家的小厮拦上前,“哪来的?不知道今儿个少夫人进门?去去去,赶紧闪边,到吉时放炮了,延误了你们担当的起嘛。”
那路人马的仆从不争不吵,互通了一个眼色,马上有人调头回报。
张磊见炮声久未动静,回头一张望,发现小厮们正和一道无名人马僵持不下。
他见四顶轿子规制颇高,又有带刀护卫在旁,心里一咯噔,连忙喝斥住小厮们,“你们几个,不得无礼!”
沸腾的道贺顿时失声,张磊慌慌张张跑到迎亲队伍之前向无名人马作礼,“吾乃落中知府张磊,今日小女大婚,不巧挡了阁下去路。可否请几位上门喝杯喜酒,以示歉意。”他欲以此举缓和尴尬,屏息静待。
只见那名跑回去的仆从在暖轿旁低语了几句,就听帘缝处透出清傲之声,“原是张知府嫁女,实该本师致歉。”话音未落,君珑手执白玉折扇撩帘而出,身着金丝暗绣麒麟纹墨绿锦衣,随手砗磲串悬于腰间,神采奕奕。
张磊当即脸色大变,扑通跪下,“下,下官拜见君太师!”
太师二字一出,亲家也吓得面色铁青,连忙冲到张磊身后俯身跪倒,“草民参见君太师。”
紧跟着所有宾客纷纷下跪,新郎几乎摔下马,新娘被扶出轿子高声同呼,“参见太师。”
君珑站定放眼一遭,执扇随手比划,“都起来罢。”
他踱步走近张磊,俯视道,“本师今日奉皇命领太医前往苏家,不想主道行人颇多,这才绕道行之,未料竟挡了张知府的喜气。张大人,本师实乃无心之失,还望大人莫要怪罪。”说时,面带笑意。
“太师言重,太师言重!”刚起身的张磊不知怎么又跪到地上,连带着后头扑下去一成片黑压压的脑袋,“不知太师驾到,下官有失远迎已是罪过,哪里能担得起您一声‘大人’。说句不合身份的话,小女出嫁能碰上太师驾临,实在是她八辈子的福气,下官与亲家同感无比荣幸。”
张磊是急上头了,一脖子虚汗。自唐非大厦倾颓,朝廷已无人能与君珑抗衡,太师之位今非昔比。好在他嘴皮子挺争气,说了一串好话不带打结,身后一群人附和叫好。
“早间听闻张知府向皇上告了一日假,不知是嫁女之喜。张大人怎捂得这样严实,不容本师准备一份贺礼?”君珑笑问。
张磊拜谢,“太师日理万机,下官哪里敢讨太师的贺礼,使不得,使不得呀。”他应势起身,战战兢兢解释道,“皇上驾临永乐宫何等大事,下官谨慎求周全,怎敢张扬。因此今日所邀皆是家中亲戚,没敢惊动朝中官员。”
君珑有所会意,“这么说来皇上若不在,大人就可……”话未说完,又听扑通一声,君珑很是惊讶,“好好说着话,张大人怎么又跪下了?”
张磊真怕一个不小心祸从口出,所以这分明是被吓软的双腿,还得找个旁的理由,“下官这是是腿疾发作,老毛病,老毛病了。还望太师恕罪。”
君珑故作关切,“那本师扶你一把?”说着就要伸手。
张磊一听,俯身行叩拜大礼,“下官不敢,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他是吓懵了脑子,用膝盖硬生生往后挪了三步,哪里有半点腿疾模样。
君珑墨瞳深邃,眼睁睁盯着他快如风过。良久,不紧不慢的勾出一笑,“张大人身患腿疾,脑子倒是挺明白。也罢,腿疾就别跪了,起来说话。旁人看去真当本师是豺狼虎豹,非要吞了你不可。”
张磊已是满头大汗,“谢太师大人大量。”两名仆人一同搀扶才勉强站住脚。
漪涟探头看了许久,这君珑分明是故意为之。别人的大喜之日,他还真有兴致逗人玩。
李巽等待许久,也从轿子里出来,人群见状又是一阵高呼,“参见七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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