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涟确实怀疑,“因为我猜到肯定有人报案。不然等到黑烟升起再赶过去,哪里还听得到有人怪笑?恐怕早成煤炭了。”
“此言得之。师妹好快的脑子。”
王尹则不太乐观,“衙门无案卷,幸存者发了疯,办案县令全家都死了个干净。尽管当年杀害安宁村的凶手很有可能在里头,九年时间,又无根据,皇帝也没本事把人找出来。”
被泼了冷水,漪涟无动于衷,柳笙也面不改色。
好像对于安宁村的案情他们没有想象中那么急迫欲求。
他们互望了一眼,彼此都不准备把自己寻求的重点说出来。
柳笙饮了口茶,起身道,“在下出来好些时日,该回了。师妹若还没查尽兴,尽可久待,为兄先行一步。”
漪涟轻描淡写的作别,“庄里见。”
他们坐在二楼最靠窗的那一桌,能清楚看见柳笙走上街道,渐行渐远。
王尹方才问,“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办,回庄?”
该查的没有查清楚,漪涟不会白费功夫!笃定道,“柳笙刚才说幸存者安置在西巷,我要去看看。您老如果不想屈尊去疯子呆的地方,就回客栈找外甥打发时间去。”
许县丞家也好,茶楼也罢,入口的东西愣是一样没碰,小眼神东挑西嫌,肯定是嫌弃东西不干净。好个被外甥娇惯了的姨父,陆楚濋都没那么矫情。
王尹没把讽刺听进耳里,反而提起不相干的,“你对谁都这样戒备?”
漪涟用余光斜他,“什么意思?”
“你不相信柳笙才会对身世只字不提,还要回头去查他已经肯定的事。”王尹唏嘘道,“连生活九年的师兄都戒备至此,叔肯定差远了。”
漪涟愣神,这算戒备?
她其实没有想过要防备谁,仅是从实际角度看问题,挑有用的办法做事情。
柳笙城府深,从借口离庄来查安宁村这一点就能知晓一二。所以漪涟与他一道而行,试着能不能推敲出情报。现下他的动机尚不明确,多说无益,干脆掉头回去亲自查一遍。
漪涟觉得自己很客观。
没想到王尹紧跟着接话,“这样客观是不是缺些人性?”
人性?
呵,自她和陆宸一道混后,就没有考虑过人性这回事。该是人的时候是人,不好做人的时候就把自个儿当鬼。毕竟这年头世道难,狗吃不饱都能去捕耗子,你能叫它捕耗子时考虑下猫的心情?
漪涟不愿在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对昏昏欲睡的小二喊了声‘结账’,往桌上拍下几个铜板就大步向西巷走第二趟。路上没费太多功夫,她很快找到了被应池人忌惮的疯人院。
那是一座旧宅,与许县丞家相距不远,一扇脱漆木门孤立在窄小的巷头。两道土墙暗黄粗糙,几乎隐匿了漫爬的肥壁虎。王尹侧头恰好撞上它扭着身体潜行,可憎的斑纹生生刺激着他的神经,心下一阵恶心。
漪涟故意打趣道,“叔,您老金贵,不如在这等我出来?”
王尹莫名觉得好笑,“丫头,我好歹是个叔辈的,躲在外头等侄女出来像话吗?”
漪涟偷乐,难得占了上风令她格外舒坦,“那您可千万顶住。若在里头晕了,小女万万拖不动您。”说罢,抬手推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行动的瞬间,本来晴好的天霎时阴沉下来。一片巨大的乌云聚到应池县的上空,挡实了艳阳不说,过堂风忽然吹起沙尘,吹地老旧木门‘咿呀——’作响。
门,自个儿开了!
漪涟惊得抽回手,可逗乐了王尹,“你瞧瞧,叔不跟着成吗?”
她大为不爽,板着脸大步踏进院内。结果正对的台阶被木板封起,陆续钉了一人多高。只剩左侧留有一条小道,一面是灰突突的泥墙,气窗被泥巴全体封死,阴沉的天色里光线更加稀薄,几乎难辨昼夜。另一面是成排的破旧窗门,不能判断屋里是个什么模样。
两人被夹在其中小心深入,耳边时不时传来细碎声,像老鼠啃木头。听多了,心烦不已,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别动,有声音。”王尹低声提醒,顺手拉住了漪涟。
他们收住脚步,竖起耳朵静听。
卡兹卡兹卡兹……
还是老鼠啃木头的声音,悉悉索索回响在狭隘的走道里,很难辨识音源。漪涟压抑太久正要发作,突然,一声尖叫响彻,妖异凄厉,以猛烈的攻势穿透泥巴墙,在两人心尖上狠狠打转。
漪涟认出这是昨晚听见的尖叫声。
没等她做出反应,阴冷的小道乍然亮起,是从窗门那面透出的光。她敏感回头,忍不住喉咙里一声惊喊。泛黄的窗面上正张牙舞爪的趴着一个诡异的黑影,骨骼奇异扭曲着,已经不是人类力所能及。它的手臂细长,仿佛黑夜里投影在月色里的枝杈,一颗头颅般的异物被他举在半空中乱颤。
王尹很快看出了玄机,“这间屋子通往后院。”
漪涟缓了两口气,也明白过来。原是云散天晴,光线从后院透入屋子将影子打在了他们面前的窗面上,真真是看了场极具气氛的皮影戏。
第二十五章 藏身之所
漪涟太阳穴突突的跳,不看也知王尹此刻是副怎样欠揍的表情。自觉不能妥协,她若无其事道,“戏码不错,且看看是哪路妖邪作祟。”说着作势要推门。
不料王尹一把抓了她的手,“女中豪杰岂能随随便便亲自出马。叔先来可好?”
漪涟斜眼看他,心里腾地冒火,“您知道自个儿笑得很得意吗?”
王尹无辜表示,“叔满心诚意。”
他轻巧一推,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此举惊动了里头的生物,尖叫再次响起,一个东西奔跑着从他们眼前穿过。
漪涟壮着胆子借光打量,竟是个长发垂地的人。他瘦的好似骨架,身高是个男人,粘满灰尘的长发盖住了脸,只在缝隙里露出两只眼睛。
“你是谁?”漪涟出口试探。
那男人毫无反应,只顾舔着手指。
漪涟隐约瞧着他的十指极短,血迹斑斑,在王尹唤她看了墙上满布的血痕后,心突然抽的厉害,比昨晚在坟堆里更加恐怖。干尸好歹是死物,眼前这个人居然生生把自己的手指磨没了?墙上是他所留下沾了血肉的抓痕!
她忍不住闭眼,却再次听见卡兹卡兹的声音。此次,近的很。
循声望去,黑暗的角落里蹲着同样长发蓬乱的另一人,是个女人。她手里赫然捧着一个骷髅头,正放在嘴边啃咬,老鼠啃木头的声音就是由此发出。在注意到她扭曲的长臂后,漪涟几乎能确认这就是刚才趴在窗面上的影子。不过,她手里的骷髅比影子呈现出的模样要小上许多。
“像个孩子的。”漪涟猜测。
黑暗里传出沙哑的声音与她接话,“是她五岁的幼子。”
王尹反应极快,在传出动静的一瞬间,他便转手将漪涟拉到了身后。暗处紧接着传出‘沙沙,沙沙……’的声音,一双鬓银发的老太徐徐扫着地走入他们的视线。
察觉到两人疑惑的目光,老太边扫地边道,“我不是疯子,你们不必看了。”
漪涟迟疑道,“您是宅子的主人?”
老太依旧低头扫地,“我和儿子住东巷,受了许县丞的嘱托才来照看这些疯子。”
漪涟心里有数,许县丞果真对安宁村的冤案耿耿于怀,以致积郁成疾。倒也多亏了他这份良心,才给这些疯子一条活路。可……
漪涟对啃咬人骨的声音极度不适应,又压不住好奇心,“婆婆,您刚才说那是她的孩子?”
老太听罢,扫帚顿了顿,“她是疯得最早的,六亲不认,火灾当天她亲手砍下了他孩子的头,据说逃出来时,那孩子嘴里还在喊疼,血迹一路从安宁村滴到县里。如今九年了,都成白骨了。”
尽管老太的话已经轻描淡写,漪涟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刺骨的凉意。在阴森的黑屋子里,面对两个惊悚的疯子,她静不了心。无意间触碰到了王尹的手,深感温暖,也不顾面子,一把抓了舒服。
王尹眉心一动,也不说话,任由她掐着。
老太在扫了内间后,拿钥匙去开后院的门,那疯女人好像得到了某种信号,立马停下啃咬警惕起来。
门开的一瞬,阳光更直接的照进屋里,漪涟本能的眯起眼,那女人已经不顾一切妇人往外冲去。她熟门熟路的拎起门边一桶水,大笑着跑向院中央的大缸边,然后将整桶水一股脑全倒了上去。
本该养鱼种花的大缸中全是泥土,隆起的土包被骤降水流冲得散开来,那女人笑的更厉害了。她将木桶随手一扔,徒手把稀稀拉拉的泥土一把把垒起,然后煞有其事的贴近脸,悄声道,“儿啊,不怕,娘把你埋了,浇了水,你很快就会长出来了。”
而她的亲儿子此刻却遗落在门槛处摇摇晃晃。
“两年前突然开始这种无谓的举动,风雨无阻,疯子的耐性比正常人好。”老太叹气,用扫帚把两人赶到另一间屋子,自己继续打扫后院。
漪涟实在受不了黑暗里的低压,也赶紧跑进后院,这会儿才真正看见后院的全貌。
同样是灰瓦土墙,了无生机。七八只大缸分散在后院中,曾经是否种了绿植从表面无法得知,而今无一例外仅剩黄土一坯。能把四合院整出坟场的错觉,疯子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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