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为主人热过许多食物,从不知道这人肉,能发出如此诱人的味道。
它好像从此上了瘾,不断回味,并深深怀念这肉的奇特香味。
终于有一天,它趁她加热一杯水,悄悄打开了自己的门,转呀转,最后,“叮“一声……
29.潇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冷。
腊月的潇水,冰封了整个江面。
曾经有一个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诗人,在江雪中独钓。
他钓的是傲骨清高。
而我,我在千尺寒水中,钓的是替死的人。
我死了有多久?
三五百年?
忘记了。
我只记得,当初的永州城,还是一片荒芜。
我是去给重病的妹妹延请大夫。
孤身上路,行至江边,三伏天,口渴之际,掬起一汪江水,送到嘴边,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拽,跌入水里。
惊慌中睁开眼,是一个浑身长了青苔的水鬼。
它死死箍住了我的腿。
我一口一口灌进水,无法呼吸,无法浮出水面。
那水鬼苦苦哀求:“这位小哥,行行好,我在这里已经有一百七十多年了,你替了我,好让我投胎去……”
肺部和腹部,涨得一阵剧痛,我失去了意识。
等再回过神来,已经成了一只没有形体的亡魂。
我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只看见绵绵的江水。
曾被无数文人骚客赞美过的潇湘之水,沁入我,春流到夏,秋流到冬。
渐渐的,认识了许多和我一样急切想要投胎的水鬼。
它们痴痴守在岸边水底,伺机等候过往的路人。
有的很幸运,三两天就找到了替死的人。
有的却和我一样,寻寻觅觅,直到生遍了青苔。
这么多年了,来来回回,我也觅到过不少机会。
好像那次,独钓的诗人刚刚被贬,永州山水,在他眼里不是美景,而是牢笼。
他一一游遍,看不见前途,空有一身才情,却没有施展的空间。
我在水底,他在舟里,我该有能力拖他下水。
但我没办法动手。
他为人正派激进,算是个好官,积极革新对抗专横跋扈的宦官和藩镇割据势力,得罪了权贵。
更何况,他家里还有一个年迈慈母,刚刚迁来此处,生活过得清苦,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
叫我怎么忍心加害?
我在水里静静仰视,听他落寞间,吟出一首传诵至今的好诗。
只是,错过了那次机会,大好的机会。
一个著名的诗人,足以让我转世投胎入豪门!
不止那次,还有之后很多次。
每个匆匆而过的路人,都有自己不能推脱的使命和一家老小殷切盼念。
有的系了十年寒窗苦读的寄望,赴京赶考。
有的为和恋人相会,日夜兼程。
有的哭着千里寻夫。
有的为友雪中送炭。
……
我当初,何尝不是为了给自己病重的妹妹,找一个好大夫。
我多么希望找到一个十足的恶棍,好心安理得叫他送死。
但再一想,如果他真的这么恶,死后岂非轻松就能找到下一个人当他的替身?
唉……
我想,我也许永远找不到那个合适的人了。
30.菁
——“足球与鸽子”之祭
他叫陈晓斌,爱看足球。
但凡重要的比赛,他即使排上几个通宵,也要买到那张球票。
他只身在汕头打工,偷到过一台不错的摄像机,从此得意地举着它,帮别人拍拍婚礼葬礼的录像,偶尔也和几个地痞流氓诱骗些无知少女拍些毛片,赖以糊口。
他死,没人收尸。
死因,是新型隐球菌脑膜炎。
这种病,多是因鸽粪传播引起。
他爱去现场看球。
开幕式的鸽子,呼啦啦群起而展翅,几坨鸽屎砸中他的肩,兴奋中,浑然不觉。
陈晓斌是死在自己家里。
说是家,也不太像,只是一个简陋的棚屋。
没家人,也没朋友,常常有几个钱就跑去赌,几天不上工,也不会有人当回事。
汕头地方焗热。
尸体不到三天便发出恶臭,抬到殡仪馆,工作人员嫌恶地掩着鼻子,直接让几个小工抬去后面的堆尸房,那里,都是无人认领的“弃尸”。
陈晓斌才当壮年,没想过自己早死。
之前有些头疼脑热也不以为意,后来,剧烈头痛伴恶心呕吐,他还以为自己是“打飞机”纵欲过度。
谁想料,不出三周,一坨鸽屎,要了他的性命。
他看见自己的尸体被胡乱塞在一个冰格子里,那个冰格,锈迹斑斑,连打开都有些困难。
原来,这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突然,有人在外面叫喊:“阿黄,先别弄进去!刚有个送进来的,身体没了,就一个头,家里人说,要画个妆,给她弄个全尸!”
小工一听,白忙活一场,他忿忿啐了口唾沫在地,又连拽带扯,把陈晓斌弄回了担架,抬到了化妆室。
化妆室的老李干这行有些年头,经验丰富,手法熟练。
一具女尸,生前不小心卷入了轧钢机,救下来的时候,基本上就只有一个头。
家属给了厚厚的礼,还有两条中华烟。
老李懂,这得好好显显身手。
动手前,老李还教一旁的徒弟,两人对着陈晓斌双手合什一拜:“有怪莫怪啊,反正您也没人送终,就借您身体一用。”
说完,他便开始动手。
切了头,身体清洗干净,泡了防腐药水,刺鼻的味道略微掩盖了尸臭。
老李告诉徒弟,给尸体化妆的时候,得跟它们多聊聊天。
他一边麻利地缝上了女尸的头,一边嘴里叨念:
“哥们儿,虽然这个头是别人的,葬礼也是别人的,但你就当是你自己的吧!横竖都是给别人参观嘛,到底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按好了头,老李开始挖胸塞棉花填充。
陈晓斌在旁看了干着急,他怎么说也是个爷们儿,现在换了头,还要“隆胸”?
老李突然觉得袖子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还没来得及看,徒弟哇一下叫了起来。
原来,搁在一旁男人的头颅,不知怎么咬住了老李的衣袖!
老李在这行混了那么久,这些只是小场面。
他一边喝斥了几句大惊小怪的徒弟,一边继续叨念:
“哥们儿,您看您,也不是什么大名人,谁死了不都是一撮灰么?您怎么这么想不开,死咬着不放呢?”
他轻轻一抬手,袖子从头的牙缝间抽出,若无其事,在头颅上扎根红绳,继续隆胸。
陈晓斌只觉得脖颈间被突然勒紧了,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飘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口,多了两个“大馒头”。
最后,老李犹豫了一下,这“小弟弟”……要不要切去?
徒弟忍不住笑了,“李师傅,哪有女人长小弟弟的?”
老李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手起刀落,再把浓密的阴毛盖盖好,欣赏一下,完美无比!
葬礼上,挂着女人生前的相片,亲戚朋友哭哭啼啼,扶着棺木看见她完完整整,激动得直想跪下来酬谢。
陈晓斌跟着自己的肉身,来到礼堂里,他身体的主人,原来叫作小菁。
他有些惆怅,又有些高兴。
不管怎样,他的头虽然被抛在弃尸堆里,身体总算有个像样葬礼。
虽然,那是别人的葬礼。
31.隐
你猜,今天我会拿这个字些什么题材?
也许第一想到“隐世”二字。
嗯,因为我第一想到的也是这个词。
那么今天,就直面直觉吧。
讲讲隐世的故事。
一场一场的会议。
大会连着小会。
今天接见群众,明天迎送领导,后天研究方针。
形式,来来去去都是“会”。
林凤以前没曾想过,原来是这样的一条路。
以为千辛万苦晋身仕途,总该有朝一日,有所作为。
但,原来不是的。
他此刻坐在那里,只觉得自己,是一部开会机器。
每天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开着同样的会。
那些伟大精神,传达来传达去,他常常忘记自己身处哪个会议室,参与的那个议题,要解决什么问题。
一进房间,看见那张大得没有边际的长桌子,他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痛得他没有办法集中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