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应他们的人将他们拉上面包车,车子里满是闷热的汽油味和弹药味,沈啸卿感到红色的终点线缠绕在他胸口,他跪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仰着头大口呼吸着,耳边是沸腾的欢呼,头顶是湛蓝的天空。
后悔是什么,沈啸卿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了解。可是在那一刻,魂归少年时代的他,看着疲惫地倒在后座的段威,第一次有了想要浴火重生的冲动。那一日他们身在摩天大楼之巅,大火浓烟呛得人神志模糊,沈啸卿心想,也好,下辈子,他们要干干净净地做人。
两个人就这样彻夜长谈,这一生并不长,但因为有两个人,竟然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点滴,直到天空一隅泛起鱼肚白,段威劝道:“天要亮了,你快回去吧。”
“不着急,现在地铁四通八达,快得很。”沈啸卿怅然地看一眼巨石,“什么时候能一起喝酒就好了……”
“啸卿,”段威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别再管我了,去往生吧。”
沈啸卿狠狠摁熄烟头:“少给我说这种丧气话。”
“你听我说完,”段威缓缓道,“你我都清楚,要救我出来,希望太渺茫了,这件事自古就没有人做到,我们所能仰赖的,也只有国王的一句话,但是他也只是说有可能,不是吗?再说,这都是我罪有应得。”
“段威!”沈啸卿气他的自暴自弃。
“其实我并不害怕永生永世困在这里,”段威笑道,眼神飘向虚空的远方,他知道那里有一片海,“……只要想到我最好的哥们已经转世,他在某一个地方出生,长大,成家立业,我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星球,每天看着同一个太阳,我就会觉得自己也跟着转世了,开开心心又活了一遍。真的。我并不害怕漫长,因为你知道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你的兄弟一直在那里。你知道我真正害怕什么吗?我害怕,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因为要救我而魂飞魄散,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他了,世界从此变得冰冷陌生,而我还要永远地困在这里。”
沈啸卿的表情遮掩在阴影里,他什么也没说,径直站起来:“我们会一起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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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时候已经六点了,沈啸卿万万没想到会在半路被人叫住。
闻声回头,沈啸卿看着身后的亚历山,一瞬就沉下脸来:“你跟踪我?”
亚历山一时语结,要说跟踪,也算也不算,他的确是偷听了两人的对话,但并非有意跟踪他,纯是路过海滨公园西大门外偶然撞见沈啸卿,看他孤身一人,好奇心起才跟上前去想一探究竟,却不料看到这般骇人的场景,那冤魂密布的巨石,活似修罗界的入口。“那是你朋友?”他满腹疑惑,“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沈啸卿瞥他一眼转过身:“与你无关。”
“你之所以到庚林来,是为了要救他吧。”亚历山在身后沉着嗓子,“超度我们就能救得了你朋友?还是超度只是一个借口?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不会允许你拿我的兄弟去换你的朋友。”
这小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沈啸卿荒谬地笑着转过身:“你想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告诉你,那些都是怨念,是罪!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以罪抵罪一说。”
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保险起见,亚历山还是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来超度我们?我们往生与否跟你朋友是否能往生应该没有直接关联。”
“是没有直接关联,”沈啸卿耷拉着眼皮瞄他一眼,“你们只不过是我的实验品。”亚历山听得半懂不懂,沈啸卿已经注意到天色不妙,一拐子勾过亚历山肩膀,“走了!”
“喂?!”亚历山意图抗议,黑色西装外套已经不由分说罩在头顶。
“不想被太阳灭了就给我少罗嗦。”
“我灭了关你什么事?”亚历山很不习惯被人罩着,况且还是他的死对头,“反正也不过是实验品。”
“错,你们是很宝贵的实验品。”
亚历山没说话,可能一时找不到该说什么才能打击到沈啸卿自以为是的气焰。
结果还是没来得及在天亮前赶到地铁站。沈啸卿跟随亚历山躲到跨海大桥下的荫庇之处,几分钟后,天空被曙光染红。
沈啸卿抬头打量巨大的桥墩和投下的几何状阴影,两个人沿着桥下隧道往里走,这条隧道一直通到山崖里,是大桥底座的一部分,这会儿回头看来时的入口,只能看到一小块雾蒙蒙的天。
“你对这一带倒是轻车熟路啊。”沈啸卿出声到。
“南宫樊那家伙跟家里闹翻了,半夜就跑来这地方蹲着。”亚历山顺口回应完,才觉得后悔,干嘛要跟这家伙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过,也真亏南宫樊想得到这么缺德的地方,害他和邱明赫一顿好找,他倒好,窝在里面玩PSP。不过,不想被人找到的时候,来这里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这地方冬暖夏凉,而入口就建在山崖上,天一亮,你站在入口向外眺望,脚下是拍打着岩石的惊涛骇浪,海鸟从眼前掠过,仿佛伸出手就能与它们握手,城市最雄伟的建筑横跨在你前方,而你就站在风口浪尖,在海面烟波浩淼的雾气中,迎接朝阳。那个时候,他,邱明赫,南宫樊还干出了比三人比肩眺望日出更矫情的事。
这矫情的IDEA自然来自南宫樊,他刚跟家里闹翻了,是当天的主角,太阳拨开云雾的时候,南宫少爷笑得神秘兮兮地对他们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然后双手拢在嘴边,朝着外面大喊:“其实我他妈羡慕死你们了——”
彼时南宫樊还没加入他们一伙,毕竟他们一帮子人都是些“苦出来的孩子”,虽然亚历山私心里已经和南宫樊走得很近,但是其他人似乎并不接纳有钱人家的少爷,那关系忽远忽近始终膈应着,现在听到南宫樊这么说,他心里也痛快极了:“那我也还你一个秘密,”然后面朝大海,学南宫樊喊道,“我他妈早就在心里把他当兄弟了,不过兄弟啊你得听我一句,爹妈啥的再不靠谱也是亲爹妈啊——”
南宫樊愣了愣,上前大力搂了搂他的肩膀。
两个人还回头怂恿邱明赫:“快喊啊,你喊啥我们都替你保密!”
邱明赫只是摇头:“我没什么秘密。”
那一天,他和南宫樊把一个接一个秘密喊给对方听,而邱明赫始终没有和他们一样放声呐喊。他说自己没有秘密,但亚历山清楚,他才是把最多心事憋在心里的那一个。
“你一个人溜出学校就是为了跟踪我么?”
沈啸卿冷不丁的发问打断回忆,亚历山找了块干净地坐下:“别抬举自己了,我不过是一个人到海边走走,倒霉才遇见你。”
海边么?沈啸卿暗忖,那地方一个人去有毛意思?“怎么不叫上你那帮子兄弟?”
亚历山沉默了,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良久才说:“他们有自己的事。”
沈啸卿倒是知道毛小毛和四人组打算回家省亲,看样子探亲的人不少,亚历山是孤儿,自然没得可探。沈啸卿啪嗒抽一口烟,纳闷地自言自语:“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要回家?”
你不知道吗,亚历山默默地闭上眼,那都是因为你啊。
昨晚他一个人去了海滩边那家民宿,以为只会看见冷清的海岸,孤零零的木屋,却没想到店里生意红火,沙滩上更是热闹非凡。一群少年人聚在那里,烧篝火,烤鱼,喝啤酒,唱歌,他在黑暗中看着他们被火光灼亮的生活面孔,眼眶不争气地湿润了。
那时但凡打赢了比赛,或是谁过生,十二个人都会约聚在这家海边民宿,邱明赫弹吉他,一群五音不全的家伙围着篝火鬼哭狼嚎地唱着WANDS的“直到世界尽头”。
一直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我也不愿和你分开
无数个不眠的夜晚
我一直这样地期盼……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阳光舔着他的脚丫,爬上他的膝盖,他侧过头去,看见十一个伙伴躺在身侧,他们的睡脸在沙滩上一字排开去,海风轻拂着他们的头发,每个人肩头眉宇都撒着细软的沙子,不远处的篝火余温未了。
他的手臂一左一右搭在邱明赫和南宫樊的胸口,脚蹭到两人的脚踝。天空那样澄净,他仿佛能从蓝色的倒映里看见他们所有人的面孔。这将是他这辈子最珍惜的画面。
幽静的隧道放大了潮汐,两个人一个贴着西墙坐,一个靠着东墙立。亚历山虚着眼望望帅气地倚着墙抽烟的沈啸卿,他很用力地想要讨厌这个人,却非常悲剧地讨厌不起来。
沈啸卿,大家对你抱着那样高的期待,不要让他们失望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乃对台长仅有的好感还剩多少??
☆、第六章是与众不同的
月光照着操场正中央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大圆,圆圈内嵌套着巨大的六芒星,魔法文字在各条弧线直线上来回交织,女孩蹲下用粉笔描完最后一串咒语,直起身,审视对称展开的魔法阵:“这是最后一次了。”
“嗯,要大干一场!”
“能成功吗?”
“一定能!干巴爹!”
毛小毛老远就看见操场上表情唬人的四人组和同样唬人的圈圈,魔法阵啊,这次似乎要玩大的了,不过想到四人组自开始玩召唤以来,召来的不是沈啸卿就是王大卫,毛小毛也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