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许久,邱明赫平静地道:“缔结和平条约是不可能的。”
“哦呵?沈啸卿野心有那么大?就算他再怎么厉害,也不会傻到想单枪匹马和整个亡灵谷对抗,我还有的是时间从长计议,事情总会圆满解决的。”
“说得没错,只不过,”邱明赫嘴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平淡地转了话锋,“他没什么野心。”
这么一说,倒让狂有些意外。
邱明赫直视白骨椅上面露诧异的狂:“沈啸卿没有野心,他之所以来庚林学院,是想要让我们都往生。”
狂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般哈哈大笑起来:“你脑子被门夹了吧?既然如此我就更没必要插手了啊!”
邱明赫平静地从衣兜里拿出几张符咒:“这是音纹符,你还是听过再做决定吧。”
狂身边的小弟上前接过音纹符,递来打火机点燃符纸一角,黄色的音纹符烧起来,同时男人慵懒却有力的声线清晰地传来:
——说说你们吧,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你们的存在已经给这个城市带来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叫很严重的问题?我不觉得我们的存在有威胁或者伤害到活着的人。当然,如果我们当中有人在外作恶,我们也绝不会姑息。
——你没听明白,你们不用作恶,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你们全部往生。
狂没有脑子,但他不笨,当然听懂了关键句——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
“这家伙是谁?蜘蛛人?蝙蝠侠?”他哪来那么大的口气要当庚林的守护者?
邱明赫看见狂眼中忽明忽暗的红光,知道对方已经动摇:“也还好吧,他在意的不是我们,只是我们给这个城市带来的‘问题’,肯出手超度我们,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不过,对你们就不见得了。超度也不是件轻松差事,亡灵谷又有那么多百年冤魂,更何况,”那双深邃的眼中透出一抹遗憾,“和我们比起来,你和你的手下不能算无辜吧。”
如果不作恶的庚林众鬼还尚有转生的余地,那么罪行累累的亡灵谷则完全没有通融的必要,他们将会是沈啸卿直接扫荡的目标。
“沈啸卿,哪里冒出来的鸟人?他有那么强么?”狂眼中的红光敛了敛,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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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啸卿,男,19XX年6月6日-20XX年7月1日,籍贯庚林。
邱明赫审视档案,照片上的人的的确确是沈啸卿不错,可是……难以置信他居然已经去世一年多。黑框眼镜后锐利的眸子一行行扫视着资料,少年力图从这份荒谬里找出蛛丝马迹。
这是从警察局调来的档案,上面清楚地罗列了沈啸卿的前科,他是黑龙会的人,所犯的案子无非是替黑龙会“活动”,从南宫樊对这名字都不曾耳闻,以及与之相关的涉案人员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看,沈啸卿应该是高层手里的“王牌”。他死于一场爆炸事故,无疑就是档案中最后提及的“丰玉大楼爆炸案”。
这个爆炸案一年前曾轰动一时,因为牵连了68条人命,一百多人受伤,二十楼的丰玉大楼顶部像被炮弹轰过一样完全塌陷,强劲的爆破气流顺着中央天井冲下来,压碎了部分承重结构,整个大楼内部满目疮痍,一片狼藉,在这样的情形下,官方还一个劲对外宣称这只是普通的火灾引起的连锁爆炸。邱明赫反而比较愿意相信南宫樊的内部情报,即这是黑龙会与丰玉集团地下交易曝光后,狗咬狗玉石俱焚的结果。据说许多关键证据都跟着灰飞烟灭。
沈啸卿是黑龙会的人,在这场爆炸案中丧生,到来庚林学院以前,这中间隔了整整一年。看警局的档案可见沈啸卿之前不过是个凡人,就算作为顶尖杀手显然也并不具备灵媒体质,在这一年里他一定经历了什么使他拥有了这般强大的力量。
看看墙上的挂钟,快八点了,邱明赫将档案□最上层的书本里,取下眼镜揉了揉睛明穴。
“……当电场强度为E0时,打到板子上的粒子动能是多少?”沈啸卿在黑板上唰唰写着题目,顺口叫道,“邱明赫?”
没有立刻听到标准答案,沈啸卿有点意外,放下粉笔回身,台下的学生正跟他一道齐齐看向教室后方的天才少年。
邱明赫手上旋着一支笔,虽然在看课本,但眼神都没闪过。
沈啸卿直接粉笔镖伺候。粉笔头正中邱明赫额头,天才少年错愕地捂着额角,亚历山在一旁小声问“喂,你还好吧”。
沈啸卿正要乘机数落,邱明赫已经迅速扫视完题目,一如既往平静地道:“动能是5/2mv^2。我说过这种程度的题不要找我。”
沈啸卿额角抽动:“你跟我玩真的啊小盆友……”
上完最后一节课,沈啸卿破天荒地宣布明天放假一天,教室里一片欢呼雀跃。正巧明天有一部国外惊悚大片,南宫樊四处约人去看午夜场,王大卫红着脸说要回家托个梦。生前老跟家里人死扛,三不五时就和老爸在家上演全武行的逆子也有孝心大发的一天,南宫樊一脸刮目相看,末了笑眯眯地点点头:“也对哦,是该去探个亲了,”说着揽过旁边的亚历山和邱明赫,“那就先回去探亲,再去看电影?”
哪晓得亚历山和邱明赫异口同声说“不了”。
南宫樊以为这两人有约,可见亚历山和邱明赫意外地看向彼此,看来是各有打算。
离开教室前,南宫樊喊住邱明赫,似有些不放心:“明赫,老实说,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他感觉沈啸卿虽然各方面有点极品,但着实没有恶意。他其实不太相信他能助他们往生,毕竟那么多大师都尝试过未果,等沈啸卿撞了南墙自然会离开,实在没有硬碰硬的必要。
“放心。”邱明赫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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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秋,海滨公园入夜后很快沉静下来。沈啸卿走在僻静的公园小道上,幽静的路灯隐隐勾勒出树林和山石的轮廓,视线兜过公园里层峦叠嶂的树冠,向前,是空旷一色的海天,向后,是被摩天大厦堆砌得拥挤不堪的天际线。
沈啸卿跳下一坡陡峭的山崖,树枝灌木在夜风中发出飒飒的声响,有一瞬甚至让他错以为自己还活着,是脚步弄响了沉睡的树林。不一会儿功夫,一大面光秃秃的岩壁出现在眼前。
四周围草木葱茏,惟独这一块几人高的巨石,诡异地寸草不生。只有月光轻悄地洒在上面,在凡人眼里不过是长相有些骇人的怪石,在沈啸卿眼里,却有着他无法忽略的面貌。
“阿威,你还好吗?”
借着月光,沈啸卿可以窥见巨石背后青年沉睡的面孔,脸孔瘦削的青年,半个身子已经没入石心里,只露出头肩。听见他的声音,青年艰难地抬起头,仅是这个微小的动作,他身后便涌出密密麻麻的手臂,苍白的手臂们交织在一起,像渔网一样拉扯住他。“可恶!”沈啸卿不忍见好友难受的样子,一拳砸在石头上,可怕的死者的□如潮水般复苏,黑色的瘴气张牙舞爪地辐射开来,无数张模糊的人脸浮现其间,窒息般大张着空洞的口眼,低沉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阿威……”沈啸卿捏紧了拳头,他花了一年的时间修练得如此强大,然而面对受难的好友却依然只能咬牙,“再等等,我会尽快让你出来。”
段威虽被冤魂束缚无法动弹,但还可以听见沈啸卿的声音,不由气恼:“你这个傻瓜……你真的相信能救我出去?连最顶尖的降灵师都无能为力,你个半路出家的菜鸟,搞得不好自己先魂飞魄散了……”
沈啸卿端详着碎碎念的好友,忍俊不禁:“精神不错嘛。”说着在一旁的岩石上坐下,“兄弟我刚刚出师,你就不要来打击我了,顶尖降灵师算什么,这次我的后台硬到爆,你放心好了。”段威还想说什么,沈啸卿拍拍巨石打断,“今天不说这些,这么久才来看你,我们哥俩好生聊一聊。”
“不来看我我也不寂寞,”段威瞄一眼身下缠绕的无数手臂,“这儿这么多人陪着呢。”
两人相视而笑,苦中作乐他们最在行了。
聊着天,沈啸卿忍不住要吐槽他那个渣班,可是吐着吐着却吐到了两人年少轻狂的时光,那时他们一起翘课一起作弊一起打架,从没觉得不应当,可是未来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却是始料未及的,就像是中了蛊,生活沉重的压力压弯了年轻的脊梁,现实的残酷磨灭了理想,贫穷将骄傲和自尊折损得分毫不剩,少年选择了出卖灵魂。
某一天他们照例蹲伏在炙热的楼顶,等待目标的过程总是索然无味,附近某所中学的校运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上午十一点一刻,姗姗来迟的目标进入准星,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沈啸卿清楚地听到田径场上空传来起跑的发令枪响。
瞄准镜在烈日下反了光,暴露了目标,他们提着雷明顿M700匆匆奔下大楼,背后,校园广播放送着八百米接力的实况,某一个班级赶超了另一个班级,某一个名字将接力棒递到另一个名字手里……
脑子里闪过混沌的蒙太奇,忽然是仓皇逃跑的他们,忽然又是兴奋奔跑的他们,忽然是狭小的楼梯间,忽然又是辽阔的田径场,他从段威手里接过那根棒子,在好友嘶哑得分辨不出字句的呐喊声中发足冲向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