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博雅大人。”
“啊?”博雅停下了脚步。
“在等人的时候,坐着、站着或者走着都是一样的。如果主人不回来,你就算走到天黑也没有用。”名字叫作蜜虫的少女笑盈盈地说。尽管看起来像是美丽的女子,但实际上蜜虫是由蝴蝶幻化而成的式神。
“啊。”
博雅呆了半晌,终于停止了走动,坐了下来。
“说得有理。”他老老实实地承认,“不过……”
蜜虫抿嘴微笑着,递过了酒盏和烤好的香鱼。
“不过……总是在有急事找他的时候就没了踪影,真是无法可想啊!”
“不是受了那男人的请托,去求雨了吗?”
“呃?”蜜虫口中的“那男人”说的便是天皇。晴明一向是这样称呼的,而这种称呼每次都会遭到极其尊崇天皇的博雅的激烈反对。可是这次说出这话的是蜜虫,博雅愣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向一只蝴蝶提出抗议。
“可是,已经下雨了啊。无论如何,也该回来了。”
“嗯……从山中到家里,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而且,应该要先到宫中复命的吧。”
看着这个焦急的男人,蜜虫也只能这样说。主人特意留下她看家,多半还是为了安抚这个男人吧。
“有道理。”好像突然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博雅猛地站起身来。
“怎么没想到……可以到宫中去找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在那里了!”
不等蜜虫开口,年轻的殿上人已经一头冲进了密如丝网的雨中。就在他奔到门口的时候,两扇朴旧的木门突然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几乎和他撞了个满怀。
“喂。”那个人撑着伞,敏捷地退后了一步,然后出声招呼。伞下是一张清秀白皙的脸,红润的唇角含着掩藏不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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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坐在廊下,一边喝酒,一边望着庭院中的雨景。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样子,只是表情都有点奇怪。
“伤脑筋啊……”
晴明这样说着,一边用扇子遮住了半边脸,低下了头。这个姿势与其说是在冥思苦想,不如说是为了避免对面的人发觉自己的笑容。
“是啊,是啊!”应声附和的是博雅,此刻的他终于坐了下来,脸上的神色跟晴明相反,愁眉苦脸,嘴角很不高兴地向下挂着,“为什么偏偏是我……”
“那就娶了她吧。”说这句话时晴明终于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手中的酒盏也因此微微倾斜,杯里的酒洒落到了地上,很快就和春雨融为了一体。
“喂!怎能这样不负责任!”
武士直起身子,把脸凑到离晴明很近的地方,瞪起了双眼。
“男人如果没有娶那个女人,也就谈不上责任吧。当然,假如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妻子,至少要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因为信任晴明才会来找你想办法,不帮忙也无所谓,怎么可以躲在一边说风凉话!”
“唔……这算是风凉话吗?”
“算!”武士不假思索地说,“而且你是在看我的笑话!”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晴明苦笑着嘟哝了一句,合起了手中的扇子。
“好吧。至少要让我弄清你的想法,否则的话,我可没办法帮你。话说回来,能娶到公主,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不是的,”博雅苦恼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说实话,我也不明白陛下的想法。昨天他把我召进宫去,然后对我说‘早樱花艳深宫里,暗许使君一瓣香’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在说花……直到太政大臣向我正式转达圣意,我才知道圣上是想把五公主许配给我。”
“唔。陛下亲自选婿,很难得啊。那位五公主就是已故梅壶女御所生的吧,她的母亲可是有名的美人,想必这位公主也有过人的美质吧。”
“不是这样的……”博雅迟疑着,欲言又止。
“是为了那位大纳言的四女公子?”
“嗯。”
终于说出了心里话的博雅重重地吐了口气,而晴明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呃?”
“博雅。”
“怎么了?好好的,一下子严肃起来了,真有点不习惯。”
“你能够确定自己的感情吗?”
“确定……”武士搔了搔头,“总之,和她在一起很开心。而且……她对我很好,非常依恋……所以,我不能娶公主。那样她会伤心欲绝的。”
“哦。”
“喂,你到底想说什么?”
“嗯。恋爱这种咒其实是相互之间的作用,对于男人来说,尤其如此。女人如果想要得到男人,是很容易的,因为男人常常会因为女人说‘我爱你’而盲目相信,一头扎入情海之中。简单地说,男人很难抗拒女人的温柔,即使是伪装的温柔。”
“不明白。这跟我的事情有关吗?”
“呵呵。也许吧。”晴明垂下了眼睛,视线落在手中的酒杯上。
“算了,反正一说到咒,就很难懂。”武士苦恼地说道,“听我说,晴明。我没有恋爱过……喂喂,你别笑,我是说,非常严肃、非常认真地恋爱,那种两个人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存在的感情。有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在恋慕着对方,可是那种恋慕得不到响应。我记得你说过,恋爱这个咒语是需要对方响应的,不然的话,就会变成怨恨。”
“你确定这一次得到响应了吗?”
“嗯。我想是的。”
“是这样……”晴明用扇子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下颌。
“所以,如果我娶了别的女人,对她来说就是非常不公平的事。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她失望。”博雅郑重地说出了这番话。
从红如丹朱的唇边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
“博雅。”
“嗳?”
“你真是个好汉子。”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晴明已经站起身。
“那么,走吧。”
“走?到哪里去?”博雅呆呆地望着好友。
“去找太政大臣。他是最初的传话人,先要找到他,才能明白这件事的始末。如果不了解一件事的根由,就谈不上如何阻止。”
“哦,明白了!”
“一起走?”
“好。”
“走。”
“走。”
照老例,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由于曾经救过太政大臣的性命,晴明与博雅很快就被请进了内室,当面进见太政大臣。当然,如果说那是由于博雅的未来的驸马的身份使然,也未尝不可。
“哈哈,果然是人逢喜事啊。博雅大人看上去,还真是春风得意的样子呢。”太政大臣一边漫不经心地笑着,一边说着打趣的话。
“呃……其实……”实际上是一路赶得太急而面上泛红的博雅,此刻更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不用着急。既然皇上已经答应了把五公主许配给你,那就错不了。到时候老夫也可以算作大媒,前来叨扰一杯喜酒了。唉,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啊,到了我这个年纪,即使想要效仿风流,也怕被人说是太不相称。”
“大人说笑了,”晴明不动声色地说,“大人春秋鼎盛,威仪赫赫,身为女子的,见到大人的风度无不铭感于心,怎会有不相称的感觉?只怕是‘平生惯向花中过,若无异香不肯留’呢。”
“哪里哪里,看来晴明也是风流之人啊。”太政大臣哈哈大笑起来。
“此次陪同博雅大人前来,是专程表达谢意的。”晴明乘机道。“多亏大人的大力推举,博雅才有缘攀龙。”
“这件事,我可不敢居功。说起来,要招博雅大人为驸马,完全是公主自己的意思啊。”
“什么?”博雅叫了起来,同时和晴明对望了一眼。
“难道这位五公主的情形,你并无耳闻?”
“听说过一些,”博雅局促地道,“只是不甚清楚。”
“哦。说起这位公主,和我也有些渊源。她的母亲梅壶女御,是我表兄之女。因为身份低微,尽管深受皇上宠爱,但入宫之后一直是更衣。直到死去之后,才被追封为女御。”
博雅还懵懂不觉,晴明心中却已了然。最近太政大臣声望日隆,加之天皇顾虑藤原势大,着力扶植太政大臣与其对抗,已隐然有超越藤原兼家之势。但此前藤原一族一直把持朝政,太政大臣并未掌有实权,梅壶女御既是太政大臣的侄女,自然也在后宫受到了排挤。
“女御离世之日,公主还只有七岁。从此便笼闭一室,谁也不肯见,每日只以吹笛作为消遣,因为已故女御所擅长的,正是笛艺。”
“啊,公主也擅长吹笛?想必技艺十分高超吧?”听到笛子,博雅顿时有了兴趣,双目也闪闪发光起来。
“呵呵,是啊,不过我等都还无缘听赏。那日殿前丝竹之会,博雅君曾以叶二吹奏了一曲《保曾吕俱世利》,当时满座皆听得如醉如痴,其时公主正在帘后,一听之下便即倾心,这才有了陛下许婚之事。唐国有司马相如奏琴打动文君姬芳心之佳话,没想到当朝也有这样风雅的事情,真可以加载史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