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级只给我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必须向他报告我已经找回《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消息。”
“十分钟够了。”
“好,你赶紧说,现在只剩下九分钟了。”肖锦汉之所以同意胡林楠的提议,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并不想王蒙《移居图》这样的国宝画作毁在自己手里。
“如果我记忆力没掉链子,我可以确定在中国古代许多画家都画过‘葛稚川移居图’或‘葛稚川移家图’。因为道教仙人举家迁徙的没几个,所以葛洪的移居便成为经典的绘画题材。
“其中有名无图的最早记载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10世纪。至元朝后期,这一时期这个画题突然异常流行。王蒙的外祖父赵孟頫、大画家钱选、嘉兴画家盛懋等人都曾多次画过这一题材,这些事都在文献中有相关记载。
“王蒙作品则是现存最早的该题材画迹。我个人判断,王蒙本人可能多次画过‘葛稚川移居’这个题材,因为根据清初人记载,明末富商收藏家项元汴还藏过一件如今已经下落不明的三米多长的由王蒙所绘的手卷《葛仙翁移居图》。
“而我们若想分辨眼前这两幅《移居图》哪幅才是王蒙真迹,其实只要搞明白这两幅表现神仙葛洪举家迁往罗浮山景象的绘画,哪幅‘仙’气更足,画‘家’的感觉更对,便可以解开谜团了。”
“你上面的话成立,接着说,时间还有六分钟。”肖锦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胡林楠闻言忙接着说道:“咱们就来具体地看看这两幅《移居图》中的仙气与家味!
“咱们先来看左面这幅画有九个人物的《移居图》。这幅画画得很满,这是王蒙的特点,面几乎密不通风,却清晰地描绘出了‘家’的两个方面:物质的‘家’与社会的‘家’。画面下部,以小桥上的葛仙翁为中心,周围是葛洪这个家族的家庭成员。走在葛洪前面的是背着行李的仆人,还有挑着书、坐下小憩的童子。葛洪后面,黄牛背上是葛洪的妻子鲍姑和幼子。牵牛的是青年男子,前方还有背琴的青年男子,牛后则是两位青年女子,一位身份高些,手摇团扇,另一位仆人打扮,背着行李。这九个人,有夫妻,有父子,有主仆,有长幼,有男女,有尊卑。这些社会关系,才是‘家’的核心概念。
“葛洪穿着道衣,戴着道冠,牵着鹿,手摇羽扇,独自站在小桥的中央,四周是空白的水面,这个位置衬托出了他的中心地位,让人在繁密的画面中一眼就看到他。王蒙的处理不只如此,葛洪的头顶,正对着三叠细长的瀑布,沿着瀑布一直往上,会看到山谷,山谷中有一片茅草搭起的建筑群。虽然是草堂,但绝不寒酸,至少有三重院落,甚至还有一个小巧的草亭。这片草堂中并无主人,只有侍立在堂前和院门的童子。无疑这一片物质的建筑就是葛洪一家的新居。然而光有建筑是不算家的,只有等葛洪的家庭成员入新家后,家才成为完整的家。一幕艰辛跋涉的场景,被画家处理得没有一丁点儿汗味。‘家’的概念和‘移家’的过程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与其说是移居,不如说是新居等待主人的归来。”
“还有三分钟。”肖锦汉的声音虽然冷冷的,但他的内心其实十分紧张。
“看完左面这幅上面画有九个人物的《移居图》,咱们再来看右面这幅上面画有8个人物的《移居图》。我觉得这幅画,既没有突出葛洪,也没有突显出‘仙’与‘家’这两个概念之间的联系。总的来说,我觉得这幅画,多了汗味,少了仙气。
“你们看,画中葛洪夫妇各骑一头黄牛、一头水牛,与鲍姑同骑水牛的幼子们还抱着猫。画面还加上了鸡犬以及赤膊的挑运工。这些图像因素都是元代普通职业画家描绘的《葛稚川移居图》的特色,是当时流行的模式。元代曾任温州路儒学教授的胡助的《纯白斋类稿》中,曾在一首词内描写过他自己见过的一幅无名职业画家的《葛稚川移居图》。这首词里面就有着跟右面这幅图所绘景物类似的种种特点。比如说,画中的仙翁夫妇‘牛背稳坐儿女并’,葛洪坐在牛背上还手拿经卷,‘不废看丹经’。画中有各种动物和家具,‘狸奴鸡犬尽同载,家具纤悉烦经营’等。
“我个人认为,王蒙作为中国元代最伟大的画家之一,他一定没少见过这类流行的模式,以他的性格自然会出新意,不再把葛洪夫妇与两种牛搭配在一起,而是让他步行,与鹿为伴。同时把鸡犬羊猫等动物乃至家具一尽舍去,只留下文人之家的必备物:琴与书。
“综上所述,也就是说,挂在墙左面的这幅王蒙《移居图》是真迹,挂在右面的这幅是伪作!”
“时间到。”肖锦汉大喝一声,挥刀斩向了挂在墙上右侧的那幅《移居图》。
刀锋过处,生出一条宛如乳燕轻掠水面般温柔的痕。
一时间货舱内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就在这时,肖锦汉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忽然响起。
“咣当”一声,刚刚看过自己手机上新微信的肖锦汉不知得知了什么信息,竟然一时之间面如死灰地连小小的瑞士军刀都拿之不稳了。
“肖锦汉,你刚才收到的微信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染香满脸狐疑地走到肖锦汉身边,拿过他的手机打开了微信。
只见肖锦汉手机上上级发来的新微信内容有两条,一条文字、一条图片。其中文字内容为:“下面发给你的图,是专家花了数亿从海外购得元王蒙《移居图》真迹,希望能对你判断走私船上两幅画的真伪有所帮助。”而图片的内容则是一幅跟刚刚因为被胡林楠指认为王蒙伪作而被肖锦汉一刀割裂那幅画怎么看都一模一样的古画!
就在胡林楠即将揭晓两幅《移居图》真伪的同一时间,负责协助肖锦汉、染香拦截这艘走私船、满脸胡子的水警大队长轻轻地摘下了自己头顶上的帽子,任自己如同狮鬃般的长发迎风飘扬,高声地对他手下的全体水警高声道:“一马路咔!”
他的这句话如果按照发音翻译,正是日语“动手吧”的意思!
随着水警队长的这一声令下,五六位水警打扮的精壮男子便当即集体点头发出“嗨”的一声,然后各自抄起枪械,如狼似虎地冲入了船舱。
第十八章 装不匀
当浑身浴血的染香经过几番惨烈厮杀终于推开舱门走上甲板之时,身着水警队长制服的九鬼胜正在一边品着红酒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姿容。
“没想到竟然是你!我之前都更看好精通形意拳的肖锦汉,以为他会是你们两人中第一个杀上甲板的人。”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日本关西大汉九鬼胜,在对着手中的小镜子熟练地画好他脸上的两道秀眉之后,随手拿起了手边的英文报纸开始读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装起蒜来。
一般来说,正常人就算平日里为人处事比较爱装,但很少有人热爱装蒜可以热爱到像九鬼胜这样如痴如醉生死以之的地步。在强手如林的日本黑龙会中,九鬼胜以他特别爱装蒜、特别勇于装蒜,甚至可以说是以一个把装蒜当作人生最高追求的人而远近闻名。
比如说,武师们某日来了兴致去到某家关东煮把酒言欢,席间当别人都在大口喝酒、大口吞咽热乎乎的关东煮之时,九鬼胜却偏要掏出自己的天目黑瓷茶具,现场烧水冲泡一茶盅来源颇为可疑的所谓猫屎咖啡,然后再边抿上一小口咖啡,边轻轻用一根竹签在烹制关东煮的容器内将各色食材搅乱至七零八落,同时铁齿钢牙一口咬定在锅内的这片狼藉中看到了人生,同时做出一副很Gay的黯然销魂状。
又比如说,九鬼胜有一天在父母的不断催促下不得不去跟一个女孩子走一个相亲的过场。明明不喜欢这名来相亲的女孩子的他,却不但在相亲当日早早地起床仔仔细细地梳洗沐浴、特别郑重其事地描眉化眼,而且还要死拉活拽将一名长年在新宿弹三弦卖艺为生的流浪汉,带到作为相亲现场的牛排店里伴奏来制造气氛。
而最让黑龙会中众人看不过眼的则是九鬼胜明明就是一名大字不识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大老粗,长了满脸络腮胡子完全是赳赳武夫形象的他,却终日里总是抱着一本外文书表情很认真很认真、眼神很专注很专注地作阅读状。
由于九鬼胜本人是黑龙会上一代老大的世侄,论起来辈分极高,加之手底下的功夫也不软,平日里花钱时也慷慨痛快,所以黑龙会上下众人虽然平日里也不时瞧着九鬼胜真诚装蒜的行为深感别扭,但最多也就是在九鬼胜背后当个笑话说说,众人一乐了事,从来都也没有人当着他的面为他的装蒜行为说过他什么。
所以直到三年前,九鬼胜跟随黑龙会中的几名武斗派,在四本目偶遇一伙外来的黑手党之时,他才平生第一次碰到了当面质疑他装蒜行为的人。
那天,九鬼胜和黑龙会中的几名武斗派按照惯例,带着一只花篮走进了位于东京四本目的一家酒吧。由于该酒吧的老板已经拖欠了黑龙会旗下某社团多日的保护费,所以九鬼胜和几名武斗派这次给该酒吧送花篮其实暗含着某种提醒之意。与大部分人对于日本黑社会的想象不同,其实真正的日本黑社会在解决问题时绝不会一上来就喊打喊杀,而是常会做一些类似于送花篮这样先礼后兵的警告之举,来善意地提示对方应该尊重他们的地位与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