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志仔就站在门口,我一下子就和他撞个满怀,我刚想和他说些什么,不料看到他的样子,我吓了一跳。
这是一副让人觉得毫无生气的脸,眼神呆滞,脸庞枯槁,嘴唇干裂,即苍老又憔悴,根本不像一个十来岁小孩子该有的面容。
“志仔,你怎么了?”我拉着他的手,关切地说。
志仔翻了翻死鱼一般的眼球,接着又似对我说,又似自言自语地说:“我爷爷死了,我爷爷死了!”
“怎么死的?”我大惊失色。
“爷爷雕完里屋的木雕,接着就说他会找那两个欺负我的人会死无全尸的,然后就过去了……”志仔哽咽起来,双目却没有一滴眼泪,怕是早已流干。
我紧紧抱住志仔,心里更加恐慌了,觉得事情大为蹊跷:怎么一下子死了两个人?
一定和里屋的邪神像有关!
我壮了壮胆子,和志仔走向里屋,奇怪的是,就在满地的碎屑和刀具中,只有其他的一些成品和半成品,却没有那尊诡异的邪神像。
我问志仔说邪神像到哪了,志仔摇了摇头,只是说把爷爷的遗体安置在偏房、通知远房的一些亲戚过来帮忙料理后事后一回头,邪神像就不翼而飞了。
我又不由自主想起老者生前雕刻木像,似乎要把整个灵魂灌注到神像里面的场景。
莫非老者把自己的灵魂化为诅咒,借助邪神向欺负他爷孙的坏人实施惩罚?
想到这,我觉得非主流的情况应该是无比的危险,也难怪蔡婶会说……
非主流他已经死了!
一个人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也要出卖自己灵魂去诅咒另外一个人,这个怨念该有多强烈,多执着!
我二话不说,拉着志仔“咚咚咚”往蔡婶家跑,一路疾走如飞,很快就到达蔡婶那。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对蔡婶说:“蔡婶,我知道怎么一回事了,这位小孩的爷爷把自己灵魂出卖给邪神,要收黄毛和非主流的命……”
小烦把头转过来,一脸惊愕地望着我,恐惧写在了她的表情上。
是什么让这张俏脸如此惊慌?
正在疑惑中,我的目光触及她身边的非主流,结果我的神情比她更加错愕!
只见非主流全身像是给人狠狠地鞭打过,杖打过,剑刺过,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像肉泥一般瘫倒在地,而且嘴唇发黑,似乎中了很重的蛇毒,只是胸口还稍微欺负,提醒别人他一息尚存。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非主流布满全身的恐怖伤口,全身汗毛不由自主地都竖了起来,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伤成如此恐怖的模样,更难以想象如果这些伤势出现在自己身上又会如何。
“孽障啊,老身无能为力,唯有祈求最后一箭早点刺穿他的心脏,终结他的痛苦吧。”蔡婶也看不下去了。
“救救我啊,救救我啊……”重伤之下非主流失去了意志,嘴里却不断呢喃。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我朝蔡婶大喊。
“除非有人愿意为他挡这一箭……不过有谁会这么傻?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蔡婶冷冷地说道。
“这……”我愣了愣。
说真的,要我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付出自己的性命,我真的做不到。
就在我犹豫之间,我看到非主流头上的三个绿色马头印记幽幽地亮了起来,紧接着,我竟然看到室内隐隐地浮现出一位三头六臂的神明,正挽起一把弓箭,缓缓地对准了非主流的胸膛。
我看得呆了,恍恍惚惚中,斗室里面似乎传来一位老者狂妄而又恣睢的笑声,叫人内心惶恐莫名。
只听见“嘣”地一声,像是箭矢离弦的声音,带着呼啸的风声,更带着无比的仇恨和泣血的怨念!
我闭上双眼,不忍看到这血腥残忍的一幕上演!
但是,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情景。
志仔,那个失魂落魄的病秧子,居然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这无形却威力无边的一箭,救下了半死不活的非主流一命!
志仔吐出一大口鲜血,手捂着胸膛,无力地躺倒在血泊中,却兀自泪流满面地对着上空断断续续说道:“爷爷——我知道你疼我,但是不要再杀人了,真的不要……我可以自己坚强地过得好好的,但是不需要他人的死作为代价……”
此刻,我又看到老者的身影居然出现在志仔面前,老泪纵横,搂住志仔嚎啕大哭。
用自己的灵魂和性命去诅咒别人不得好死,到头来却换来自己的至亲的逝世,这难道是所谓天理循环么?
空留下一屋子的唏嘘!
第五十二章 迷般往事
志仔最终没有死,不知道是他爷爷在天之灵的保佑,还是神明的格外开恩,总之他活了下来,不过心口处有一个十分骇人的伤疤,就像真的箭伤一样,让人触目惊心。
我十分担心他的伤势,蔡婶却和我说不用过于忧虑,因为她已经看到,盘踞在上空的邪神已经远离……
是否雨过天晴?
不得知晓,无从知晓。
我只知道当我把只剩半条命的志仔送回自己的宅子时,他的那些所谓的远房亲戚都来了,一屋子都是不停争吵的人,喋喋不休、甚至吹胡子瞪眼睛的内容无非是殡葬费究竟谁出、得出多少,叫人心寒。
志仔却一直浑浑噩噩的,脸色更加苍白难看了,失了魂般独坐在里屋的一个角落,冷冷地看着每一个人的嘴脸。
不过据说,他爷爷留给他的一屋子木雕,都是无价宝。
但愿那些远房亲戚吵的,不是怎么分这些老者的遗作吧?
……
夜深,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志仔家回到蔡婶家,已是接近十二点左右了。蔡婶却没有睡,看来她一直在等着我回来,一旁还有小烦候着。
看到这个阵势,我心生疑窦,但还是向蔡婶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说道:“蔡婆婆,怎么还没休息?”
蔡婶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阿二,你这边过来……”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人不由地担心起她的健康来。
小烦扶住了蔡婶,手不停地在她老人家背后顺着,眼睛却偷偷瞄着我,担心之意溢于言表。
蔡婶止住了咳,揉着心口悠悠地说:“阿二,之前你妈送你过来过一次,你可记得不?”
我的思绪又一次翻腾起来,潮水般跌宕,根本按捺不住:凤凰山、噩梦、父亲的哀求、母亲的哭泣……古怪诡异的回忆就像幻境,碎成短短片段,又无比真切,一如昨天发生的一般。可真的需要把记忆串联起来,却毫无头绪,却好像捧起一汪清水,你看得到摸得着,却全部在你手中流逝,最后不剩一点痕迹。
我甚至感觉到大脑一阵胀痛难忍,似乎身体激烈地反应着,不让我想起这些事情来。
看到我脸上复杂的表情,蔡婶叹了口气,然后用无比慈祥的声音对我说:“阿二,你知道吗?你去凤凰山那一趟,其实惹祸上身了。”
“惹祸上身?”我叫了出来。
“对,你知道那时候你来的情况么?”蔡婶忽然死死地盯住了我的脸,用一种极为冷峻凌厉的目光对峙着我的双眼,似乎穿透到我的内心深处。
印象中,我听过我母亲和我透漏过一些零碎的、关于那时我变成“活死人”的内容,但是母亲却似乎讳若莫深,宁愿守口如瓶,也不愿多讲什么。
于是我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是对的,知道太多只能是更加危险,更多伤害。”蔡婶慢慢地说道。
我心头一热,大声问道:“是不是我给什么妖魔附身了?”
“你怎么知道是妖魔呢,”蔡婶顿了顿,忽地又幽幽说出一句,“不可能是神灵附体么?”
“神灵?”我脱口而出,心里大为惊讶。
蔡婶接着说道:“妖魔是堕落的神灵,神灵是飞升的妖魔!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世间万物,本无绝对,就像马头明王,对于志仔来说是守护神,而对于黄毛、非主流来说,就是邪神恶灵!”
我怔怔地望着蔡婶,仿佛第一次看到她一般,又转首望了望旁边的小烦,心中极度的迷惘。
小烦咬了咬嘴唇,低声地说:“阿二,你不要太执着也不要太迷惘,或许师傅不让你知道,是有原因的。”
我思考了一阵,突然鼓起勇气,斩钉截铁地对蔡婶说:“蔡婆婆,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这些日子的奇怪经历,这些天来的各色人群,这段时光的心灵震撼,我隐约觉得都是由凤凰山那段历程有关。
短短数日却已遇到之前半辈子没有碰到的一切,寥寥几天却碰上几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死去,我不知道是否还要在这样延续下去。
但是噩梦的不断纠缠折磨,内心的无比惶恐纠结,让我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一切的答案,或者起因,又或者一些回忆的碎屑,都能令现在的我好受上千万倍。
可是蔡婶仍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回了卧室,只留下了一地的怅惘。
我看着蔡婶遁去的身影,欲言还休,但除了空余惆怅还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