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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挂墙头的女杀手 (龙门说书人)



这样遭罪谁也怨不得、怪不了——要怪只怪她操之过急,低估了天下堡的波诡云谲。江湖险恶四个字,不是今夜才吃了头一堑!只是一向敏若狡兔的她竟会如此麻木大意,是因为那个有意无意的轻吻么?

还有上回,她那样轻易中了李云锋布在马缰上的银针,也是因为她情场失意才魂不守舍的么?

原来做一名杀手,是不宜拥抱那如琉璃一般美好而玲珑的爱恋之心——脆弱、崩溃、甜蜜、惆怅,百端情绪,无一不令人劳神分心:一旦一个杀手分了心,那就只能落得命殒魂散的下场了。

但谢阿弱终究没有死,她被齐三公子从火场里救了出来,不曾断了手,不曾断了脚,只不过头上青丝烧枯去一大半,外加一双眼睛被烟灼瞎了,而已——能从那烧了一天一夜的地狱火场里活着出来,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赔上一对眼睛,不过而已。

悦绾园内,日桂光榆,百色明霞,霞飞孤鹤。

阿弱枯坐在檐下短榻椅上,已晒了暄日足足一整天,她从光的一寸寸凝聚、到热的一点点流散,感觉得到晨、午、暮、夜,悠悠而过的鹤唳之鸣,兴许已振翅掠过那湖面、直上青天与天际明霞作万丈光舞了。

她有些孤寂,来了去了,杖刑未愈的薄娘子走路都不大利索了,还一挪一挪下了床跟她道歉,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阿弱耐着性子听了,最后怕他真像闺阁女儿家一样落下泪来,那可真是丢煞人了,只好打发他道:

“我这叫赋闲归隐,以后我有魏园好吃好喝供着,还不用去打打杀杀,岂非因祸得福?”

阿弱是看不见薄娘子脸上的苍白与无奈的,他自知纵情太过,反而要阿弱安慰,只好又换说了几句无聊话,方才走了。

后来是宁晓蝶来了,宁晓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阿弱一直也没弄清楚,他的城府就像古井深潭一样。他是个剑痴外还是个琴痴,除了这两个嗜好外,还有一点,就是喜欢说真话。

他仔仔细细地拿手掠在阿弱眼前,光影蒙蒙暗下几分,阿弱冷冷道:“你就是多晃几下也不会好的!”

宁晓蝶轻轻一笑道:“奇了怪了,看上去水灵灵的一对鹿儿睛,怎么就看不见了呢?不过看不见也好,你和凤无臣都让了位,正好轮到我尝尝这魏园第一杀手的滋味!”

“滚!”阿弱吐了字,宁晓蝶不滚还笑着道:“听你这中气十足的,想退隐未免太早,瞎子的剑法难说会更好!”

“你怎么不自己刺瞎了那对不识相的招子再跟我说这句话?”阿弱听见瞎子二字,不能不有点惆怅滋味,她骂完就默了声响,宁晓蝶也默了声响,只是忽而他的手伸来,握着她的手,翻看掌上练剑生茧子,并非是亲昵,却是可惜道:

“难道魏园真剩我一人醉里挑灯、孤寂看剑?”

阿弱淡淡一笑,揶揄道:“你未必赢得了瞎子的剑法。”

“唔唔,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宁晓蝶说谎的时候总是特别不自在,谁让他天生是个爱说真话的杀手呢?

后来宁晓蝶也走了,阿弱只疑心齐三公子去了哪里,一整天也闻不到他身上那股衣香。最后甚至连宋昭这个才见过几面的带刀捕头都来了,她一开始未听出是他,她防备着握住袖底一把匕首,若是歹人再来正好,但她未尝无惧,握匕首的手,不似从前那般冷静,以致于被宋昭一眼就看出了痕迹,道:

“谢姑娘莫怕,是我,宋昭。”

“原来是宋公子。”阿弱淡淡回应,宋昭抬了个椅子坐在她身畔,仿佛共她负暄般,聊道:

“今日的天气很暖和,你坐在这多久了?会不会无聊,我陪你说会话罢?”

一个杀手同捕头有什么好说的?阿弱忍不住嘴角一勾,道:

“李大年的死查得怎么样了?”

宋昭看她一眼,明明是看不见的眼睛,却露出狡黠的神情,真是奇怪呀,他心底怜惜她,可是又有某些不该有的雀跃,她瞧不见天地万物,自然也瞧不见他灼灼的眼神,肆无忌惮地瞧她脸上光晕,瞧她的耳际往下鹤般玉颈,还有她藏在袖底纤纤素手……

宋昭断料不到自己会这样不正派地打量一个女子,他忍不住面红耳赤来,却还暗暗庆幸她瞧不见他脸上的一阵红一阵白似的尴尬,只好借机答道:

“他的死本来轻易就可结案,可惜他的第一任妻子萧素芳倒死捏着此案不放,硬说是李大年的小妾、一个叫小妹的买凶杀人,如此异想天开,无非是打算将李家巨产据为己有罢了。”

“萧素芳?他的休妻竟是萧素芳?萧震天的妹妹?”阿弱诧异不已。

“若非是她,我又何必烦扰,大可压下此案。”宋昭苦笑,阿弱却嘴角一勾,招招手道:

“宋捕头你凑近耳朵来,我同你说个秘密。”

宋昭看阿弱那孩子气的模样,却不知为何竟千娇百媚起来,他心跳得快极了,愈凑近她愈跳得飞快,只感觉她气息吹浮在耳边,他忍不住半面烫了起来,听她一字一句道:

“起火那夜,我看见萧素芳睡在萧震天的床上。”

宋昭满脸震惊,这时园中传来鸟倦归时那一阵枝头闹意,阿弱忽而听见齐三公子的步子,迈在石上,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匀而轻,衣袂携悉的熏香,她亦能想像他的眉眼,常是冷思,常是寒情。只是这一霎似乎特别的冷淡,道:

“宋捕头怎么来了?”

仿佛被人捉/奸了一般,宋昭忙起身,避开了与阿弱的耳鬓亲昵,他眼看着齐三公子嘴角冷冷,上前来,似乎故意在他面前略俯下身,将谢姑娘的双手搭在他肩上,轻轻勾绕在他颈上,齐三公子将她从短榻椅上拦腰抱起来,连头也不回地淡淡道:

“宋捕头请回罢,我就不远送了。”

说着齐三公子就将怀里的阿弱大步地抱进房内,徒留宋昭满是怅惘地注视房门良久,最后落寞地离开了悦绾园。

房内,齐晏抱阿弱绕过素纸屏,将她抱坐镜台前,阿弱的手抚上梳妆台,一一想见那镜上描金,绘百鹿呦鸣、食野之苹。

良久沉默,齐晏是不是又为她生了别扭?正在她寻思间,忽而察觉到耳边有一缕一缕的发丝零落而下,轻缓缓的,她不用触摸也晓得,那些枯灼的发大概就像枯黄的野草一样干涩难看罢?她一想到齐三公子用金剪子为她细细修发,不由微微心摇,不知道他眉眼是什么样的神情?是厌烦?还是修饰良好的舒心?

阿弱瞧不见,瞧不见齐三公子眼神里只有专注,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似是微骞眉梢上的怜爱,隐隐的似乎还有婢仆提水进出的声音,轻轻的摇晃哗响,青丝愈薄愈少,阿弱不由轻笑道:

“不会剪成秃子罢?魏园里有没有庵庙供我修行?”

“鬼园里何必建什么庙宇?念再多经都是一园子人一齐下地狱的。”齐三公子淡淡然地说着冷清话,阿弱嗯了一声,他还是这般无趣呀,明明倒霉的是她,他伤的哪门子的怀?

齐三公子细细剪完,又拿梳子替她细细梳过,一本正经道:“虽然短了点,但还是乌发如云,恐怕做不成小尼姑,更修不成师太了。”

阿弱忍不住轻轻一笑,他竟同她讲起笑话来,这一刹齐三公子望见她眼睛里流光溢彩的笑意,可是却无法与他对视,大约是不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何处罢?不由格外寂寞。

那些婢仆哗哗将热水添进一个桶里,水气弥漫来,阿弱亦觉察到面颊上轻雾露湿,耳际齐晏吩咐婢子道:

“水也够了,你们退下罢。”

只听见窸窣退下的衣响,并外门阖上的声儿,齐三公子凑近她,几乎要碰上她的耳根子,温温柔柔道:“我帮你把头发还有身子洗干净了再睡。”

说着他很自然地替她褪下外罩的衣服,阿弱脸色一阵花红一阵雪白,伸了手要拦,却仿佛看得见齐三公子扬起眉,反问道:“这会还怕羞么?我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时,你身上烫黑的衣裳都是我为你一寸一寸剪开来,换了新的,你身上哪里不曾见过?”

阿弱咬住唇道:“那时我不记得了,就当我眼不见为净。”

“不记得了不意味着不曾发生过。”齐三公子的话里有种很高深的思辩,阿弱竟不知如何驳他,再回过神来时,已经仿佛被他抱进热气腾腾的水里,她同那些被扒净了、下锅了的鸡鸭鱼肉有何区别?一样烫的水,一样光的身子,阿弱强忍着眼眶里想落下的泪水,暗想也许是有区别的,谁会给鸡鸭鱼肉的全身打上荑子呢?

齐三公子正用荑子细细在她手指上擦拭过,细香沫子又一点一点抚上手臂、肩上,甚至颈上、脸上,还有酥/胸、以及许多更说不出口的地方。

浴桶里阿弱脸色已经不是一点点羞涩了,红得像猪肝一样,她竟头一回庆幸起自己是个瞎子来,不然要怎么望向他?他呢?难道是很习惯给女人洗澡么?气息竟然比她还均匀,还是她在他眼里,过于乏味,竟惹不起他半点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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