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心焦,情不自禁地发声提醒,可是山谷两侧的人马虽然视线可及,声音却被山风所阻,传不过去的。李贞的喊叫并未能提醒对面的百姓,反而惊动了自家的行进队列。
“什么?曹军来了?”
“曹军赶上来了!”
“曹军就在后面!”
“快逃啊!”
这时经过巨岩下方的,都是寻常百姓。他们听说曹军赶上来了,顿时惊慌失措,有些人直接就向前夺路奔逃。山路狭窄,本来就难以容纳多人并行,但这时许多人争先恐后地彼此挤撞,顿时将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有人试图从外侧的陡坡攀爬,顿时险象环生。人群中又有人踩踏,有人跌倒,有人推搡,有人哭爹叫娘,众多惊呼之声、喝骂之声、儿童啼哭之声混杂一处,愈发加剧了慌乱的情绪,使混乱向前后两方散播。
“都不要慌!曹军并不在此!”几名里长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
队列里有几个衣衫尚属鲜明的汉子,看上去就有些桀骜。这几人当场就冷笑着反驳道:“你们这几个下吏,说来说去,便是要我们留下来堵路。曹军来时,你们都走了,偏是我们羊入虎口!呸!”
这几人不仅这般说来,还簇拥在一处,猛力推搡着前方的百姓。他们的动作更加剧了混乱的蔓延。在这种危难时分,没人有胆量停下脚步判断真相,所有人都只求比他人快上一步,让他人去垫曹军的刀头。
雷远皱眉注视着这几人的胡乱形状,露出嫌恶的表情。他突然转过身,向李贞道:“以后须得稳重些,莫要胡乱叫嚷。”
李贞毕竟还是个半桩孩子,更是此生第一次远离家人;这几日里,他总是下意识地紧随着雷远,仿佛这样会让他觉得安全。此刻他自知犯了错,早就吓得脸色惨白,却不料雷远并没有勃然大怒,言语更显和气。他觉得眼眶一酸,几乎流出泪来,当下连连点头道:“是是……”
雷远转向郭竟,用下巴指了指方向:“你带人下去,尽快制住躁动。”
“是。”郭竟立即带了几名亲卫跃下巨岩。
若放在前些时候,郭竟只怕要额外问一句:这般乱的场面,这般少的人手,如何去制止躁动?但这几日里,郭竟感觉自己越来越了解小郎君的想法,他完全明白该做什么!
既接军令,他应声向前,奔了几步加速,随即斜刺里猛撞入人群中去。他是久在沙场拼杀的悍勇之士,体魄非寻常百姓能及,这一冲撞过去,人群顿时波分浪裂,被他迫出一条通路,直向那几名衣衫鲜明的汉子而去。
那几名汉子倒也有点眼色,见一披甲武士大步而来,连忙收回手脚作温厚老实之态。为首一人上前几步,笑着招呼:“这位将军,我等乃是……”
郭竟哪有兴趣听他聒噪,抬脚便将他踢倒。正待继续放倒其他数人,眼前忽然刀光一闪,那倒地之人的咽喉破开老长的口子,鲜血从骇人的伤处咕嘟嘟直喷出来,形成了一道红色的喷泉,随着身躯的扭动挣扎染红了老大一片地面。
郭竟眼神微凝,手按刀柄。距离他不远处,樊尚的部下,那位擅使长刀的钟离人娄忠不知何时也赶了回来,而他动手的速度比郭竟更快了半分。眼看郭竟神色不悦,娄忠轻描淡写地收刀回鞘:“郭君勿怪,这等狂徒,还是直接杀了省事。”
郭竟看了看娄忠。这是小郎君带领的队伍,郭竟不觉得娄忠有资格擅自杀人,但他想到小郎君的隐忍态度,终究点了点头:“确实是杀了省事。”
他噼噼啪啪地踏着血液走近尚在抽搐的躯体,拔出腰刀比划了一下,随即一手按住胸膛,另一手持刀来回切割,将这人的首级慢慢与躯体分离。伴随着他安详而有条不紊的动作,一股一股的鲜血滋滋地从伤口溅出来;而脖颈处的肌肉、骨骼、筋腱组织与刀锋摩擦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这声音把周围的人全都吓住了,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就连娄忠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
第二十八章 危急
郭竟想的没错,整顿队伍的秩序,本应该是小郎君下属的职责。娄忠如此快速赶到,出于樊尚的特别要求,抢先动手杀人也是。惯于做黑活的樊尚毕竟不是淮南豪右中核心的首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郎君突然得到了辛彬的重视,在他想来,双方加深一下了解是很必要的。按照樊氏向来粗猛的行事风格,娄忠的行为可以恰到好处地展现樊氏家族的强悍,也可以试探雷远的性格和态度。
但娄忠没有想到郭竟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立即就明白了,这个割头的动作完全是做给自己,以及给自己身后的人看的!这样的动作,只有经历过许多战场的军中勇士才会掌握,因为只有军队里才会记首计功;而这样的动作,更只有对人体的结构熟极而流才会做到。这郭竟杀过的人绝对不在少数,他是真正身经百战的战士!
娄忠只不过是怒而犯禁的刀客罢了,如何与真正的沙场豪杰相比?他瞬间便被郭竟的凌冽杀气所慑。他又情不自禁地想到,能够拥有此等部下的小郎君,难道会是易于之辈吗?
郭竟相信同为武人,娄忠只要眼不瞎,就应该能看出自己的意思。他没有再理会娄忠,转而拎着首级后面的发髻,将之提了起来,向另几名闹事之人走了几步。随着他的动作,割下的首级轻轻晃动着,血液从脖颈处仔细平整的切口淅淅沥沥地往下淌,顺着郭竟的行走路线,拖出一条暗红色的血痕。
谁能想到小小地撒个野,竟引来如此凶暴的煞星?居然二话不说就杀人吗?居然还这么安稳平静地割脑袋吗?那些闹事之人不过是村夫愚氓罢了,何尝见过这种情形?顿时吓得呆若木鸡。眼看着郭竟步步迫近,居然连一个敢抵挡的都没,还有人腿软坐倒在地,瞬间裤裆里冒出了尿骚气。
郭竟终究无意多伤人命,瞪了他们半晌,便收刀入鞘。
“站起来!站好了!”他沉声道。
那几人乖巧地起身站好。郭竟不紧不慢地挥动刀鞘砸在这几人呆怔的脸上,伴随着一声声闷响,这几人鼻梁粉碎、牙齿崩飞,一个个痛苦滚倒。
待到完成所有的动作,郭竟环视身周百姓,大声道:“胡言乱语、不听号令之人,必受严惩!所有百姓依序行动,莫要慌乱,再有肆意妄为者,便如此贼!”
原本纷乱的局面瞬间安静下来,再无一人敢乱说乱动,连娄忠也变得特别老实。
与此同时,雷远仍在凝神眺望山谷对面的动向。
曹军骑兵距离队伍的后卫已经很近了,有人听到了马蹄踏地的声音,警惕地回身去探看,随即大声叫嚷起来。看的出来,被布置在后卫的并非普通百姓,而是很有经验的士兵,立即就有个首领模样的年轻人站出队列,指挥手持长兵的部下们列队迎敌;其余的士兵则推着几辆辎车,形成路障。整支队伍的前部和中部,有坐骑的人也急忙勒缰策马,开始向后方汇拢。另外又有些人站出来号令百姓们让出道路。雷远站在远处看去,只觉得整支流民队伍仿佛蚁群,看似纷乱,但实则井然有序,应对得颇具章法。
曹军骑兵的数量不多,显然也并不急于短兵相接。他们轮流催马向前,冲到阵列前方即回,如是反复数次,眼看对面的应对严整,便缓缓后退,渐渐没入山道尽头去了。
对面那支队伍的指挥者倒是有些本事的。雷远随口问了句:“不知对面那队伍是何人在指挥?”
岩石下方传来哗啦哗啦翻捡版牍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听到周虎答道:“启禀小郎君,负责那一队的,乃是丁立曲长的下属,名唤丁奉。”
“丁奉?”雷远愣了愣,不禁失笑:“是我知道的那个丁奉么?”
“呃……实不知小郎君知道的是哪一位。”周虎局促地答道。
当然是雪夜奋短兵那位咯。雷远暗道。他在前世算不得三国粉,但这种耳熟能详的名字还记得……只是,这位历史上的东吴名将,竟然是个淮南人吗?雷远完全没有印象了。
雷远向周虎挥了挥手:“我自胡言乱语,不必介意。”
他又想到,如果自己统领的民众遭到曹军骑兵追踪,应该如何应对?恐怕也没有其它的策略,至多只能严阵以待、徐徐后退,待到夜晚与大部队会合以后再做区处。问题是,自己甚至没有足够的精干力量为后卫,若是曹军骑兵数量稍多些,局面可就很难控制了。
想到这里,雷远指了名扈从:“你让郭竟带些人,去后队盯着点,以防万一。另外,通报沿途各队,加快行进速度,不得延误。”
山道曲折难行,有时宽阔,有时极狭窄,队列又呈长蛇之状,排布绵长……这种局面下催促加速,必然又会引发不少麻烦。但应对可能的曹军追兵要紧,顾不到这么多了。
雷远隔着山谷,继续眺望,可以看见曹军骑兵虽被逼退,却并未远去,他们退到数里开外的一个山坡便停下来,好整以暇地下马休息,又拿出食物悠闲享用。这种姿态不像是作战,倒像是胸有成竹的猎人追踪兽类,有时候纵放猎物跑远些,不过是为了消耗猎物的体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