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延岑让几个属下进来,竟是上个月曾“毒打”过冯衍的几个绿林小卒,如今一个断了手,一个没了鼻子耳朵,这延岑下手颇为狠辣啊。
“冯公可满意了?”延岑笑着如此问,冯衍一个犹豫,他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卒右手便也被砍了,惨叫响起,院子里顿时鲜血淋漓。
冯衍被吓了一跳,忙道足矣。
仆从跪在地上擦拭粘稠的鲜血时,延岑却面不改色,说起目前汉中的局势来:“如今贾复率军上万,在南郑扼褒斜道,同时把守阳平关,阻碍武都及剑阁蜀军;刘嘉则坐镇西城,抵挡巴郡蜀军。”
“而我居两者之间,南则米仓道,北则傥骆,兼有南北交通。”
没办法,汉中虽然被两山相夹,但南来北往的隘口道路太多,一旦不分兵驻守,必有疏漏。
延岑将收缴的冯衍节杖取来,躬身双手奉予他:“我这就送冯公回关中,还望能替延岑美言几句。”
这就成了?冯衍先是一愣,旋即大喜过望,若能打草楼兔子,让延岑开放傥骆道,好叫魏军南下,夺取汉中,他又是大功一件啊!
他要去接节杖,却发现杖仍被延岑死死捏着,他抬起头看向冯衍,笑道:“延岑很期盼与冯公同殿为臣的那天!”
说完才松了手,使得冯衍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惊魂未定,只故作镇定地笑道:“只要延将军投效大魏,列侯之位,何足道哉!”
当即也不久留,匆匆离去了。
“才舍得给个侯?”
延岑笑着挥手目送冯衍远去,笑容却收敛了:“冯衍轻视我,魏王迟早是要称帝的,难道,我不值许诺封一个王做做么?”
言罢一挥手,让人速速将院子清理一番,这乱世里,鸡蛋,哪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
“明日,本将军还要在此,招待蜀王使者!”
……
汉中成了各路使者聚集之地,除了魏、蜀外,冯衍不知道,他一生的对手,另一位狗头军师也在汉中,此刻正在成固以西数百里的阳平关下,望关兴叹。
这是他去年前往南阳出使时走的路,那会武都郡尚在陇军手中,进了阳平关,就到了绿林地盘,双方使者往来畅通无阻。
可如今,阳平关以西,便是蜀军营地,公孙述趁隗氏与第五伦决战右扶风,从蜀地北上控制了此郡,旋即挥师东向,顺着汉水欲夺取汉中郡!
方望看着将前路堵的死死的关隘,绿林将领贾复奉命守备于此,拦住了来自武都和金牛道的蜀军,对方打了月余都未能破关半步。
但战争也阻碍了方望的归途,只能焦急地在汉中收集消息。
随着周原大败后,隗氏损兵上万,好歹保留了骑兵主力,撤回陇山以西,自此再无半点东向的欲望,从一个还有资格争天下的“正统”,彻底被堵死在陇右了。
“我主导的两汉结手,未能给第五伦带来太多麻烦。”
“倒是冯敬通的魏蜀联盟,起了成效。”
他们就好比是低配版的张仪与公孙衍,一方的胜利注定会带来另一方的失败和沮丧。
但方望并不服输:“并非我的画策不好,而是绿林太愚蠢,刘玄这庸人,只关心内斗,连同他麾下的庸官也碌碌无为,竟白白浪费了夹击第五伦的大好时机。”
方望随手画着天下形势的简图,两山之间的盆地天黑得早,外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的心里却越来越亮堂!
“蜀既已控制武都,而第五伦之欲或在并州、河北……那公孙述迟早会拿下汉中。”
“我要设法入蜀。”
既然暂时回不了陇地,方望又有了新的想法。
“去拜见蜀王公孙述,得让他知晓。”
“魏蜀已不再是友。”
“陇蜀结盟,方是抗衡第五伦一统天下之道。”
……
冯衍已北上回还关中,方望欲南下入巴蜀,纵横策士的尔虞我诈,在这乱世里才开了个头。
但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却已心灰意冷,对什么天下大事,毫不关心了。
已经快被世人遗忘,只在咒骂前朝时才偶尔被想起的王莽,正坐在汉水上一条向东缓缓行驶的船舶上,他曾经拥有天下,如今却失去了一切,人还没死,各方势力却只当他已是前朝亡帝了。
船是抢来的,巨毋霸庞大的身躯轻松撑着杆,而被胁迫的船夫战战兢兢掌着舵,这还算崔发的主意:“既然走陆路会被绿林盘查,倒不如走水路。”
崔发和巨毋霸,只想陪老皇帝走完最后一程,让自己的忠心有始有终。
自从去年秋天,得知王邑三十万大军在昆阳城灰飞烟灭后,王莽整个人彻底垮了,连崔发外出打听到第五伦、公孙述纷纷称王也不发一言,只像具行尸走肉一般,先是没完没了地睡,接着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只坐在篝火边发呆。
也不知是在思索他这戏剧的一生,还是在追悔不该重用第五伦。
直到春意萌发之际,山林里冰雪消融,溪水潺潺,听到林子里的鸟儿叫唤,看到外头的花从后,王莽才说了他最后的念想。
“予昨天梦到皇天太一上帝的天使。”
“他说,孔子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虚岁七十三。”
“天使说,予的寿命,不会超过孔子。”
王莽还是老样子,仍将自己与孔子对标,他生于汉元帝初元四年,被第五伦偷袭时才69,如今已70了,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两三年。
他开始想,自己驾崩后,要葬在何处了,是魏郡元城老家?还是常安?他没有给自己修建皇陵,发妻恐怕也不愿意死后与他同穴。
王莽想了很久,他现在想去的地方,只有一处。那是他人生中,渡过一段最闲暇的时光。
“予想回南阳,新都县去看看。”
船舶再度启航,王莽抬起头,看到了一轮苍白的盈月。
“看看没有予的天下,是否真如他们所说,变得更好了?”
第360章 吴王秀
更始二年二月中旬,南阳宛城,绿汉都城。
西平王李通结束谒见出来后,脸色是阴沉的,只是没有直接表露不满。同行的大臣倒是小心翼翼地嘀咕道:
“方才不是陛下的声音啊。”
“多半是又醉了,不能接见吾等,遂令侍中坐在帷帐内代为答话。”
这些话语听在李通耳中,颇为刺耳。类似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刘玄是很会享乐的,更始政权建立才一年,他已经纳满了后宫七十二妃,日夜与妇人在后庭饮酒取乐,甚至要求少府将发往武关的军粮中抽调一部分用于酿酒。
少了这千石粮食,前线士卒又不会饿死,但更始皇帝却要郁郁寡欢,只有色没有酒的日子,终究是差了点味道。
大臣们对此颇为不满,离开宫殿后继续嘀嘀咕咕:“陛下最宠爱赵夫人和韩夫人,二位夫人最嗜酒,每侍奉陛下饮宴,见到吾等奏事,时常发怒说:‘陛下与我对饮正欢,汝等为何偏挑此时来奏事?’”
“我也遇上过,韩夫人力气大,起身把书案都捶破了……”
“陛下却只笑着看热闹,竟也不管管,这算后宫干政了罢。”
“郎吏有劝诫陛下勿要放纵,陛下怒,拔剑击之,已经杀了两个人,谁还敢劝?”
一件件一桩桩,刘玄已经在酒色里迷失,李通感到颇为失望,只暗道:“第五伦日益强盛,蜀王公孙述也对汉中虎视眈眈,梁王滋生野心,赤眉威胁尚未解除,南郡、江夏的秦丰、田戎听调不听宣,淮南王李宪也独大东南。”
“危机重重,成败未可知,皇帝竟自纵放若此。早知如此,当初我宁支持刘伯升兄弟,也不该指望他!”
李通摇着头要回家,却被一人拦下,定睛一看,却是来自豫章的“军帅将军”李淑。
李淑与他同姓,却不同族,此人是南方豫章人士,一出口就是浓重的南楚口音。他听说绿林反莽,便从家乡过来投奔,是个性情直愣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李通只好站定:“军帅将军何事?”
李淑道:“小人听闻过前汉旧事,高皇帝晚年意欲自乐,讨厌见大臣,诏令守宫侍卫,不准入见,只派宦官代为对答,群臣中就连周勃、灌婴都不敢入内。”
“十几天后,樊哙终于忍不住,带领群臣排闼直入,却见高皇帝终日饮酒,正枕着戚夫人玩乐,睡卧在其腿上。”
“樊哙遂见而痛哭道: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bèi)也!且陛下年迈,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谋天下大事,顾独与后宫宦者自娱,隔绝中外,陛下难道忘了秦二世、赵高之事乎!?”
李淑道:“如今天下未定,而天子之懈甚于高皇晚年,纵情声色近于桀纣胡亥,如何能继高祖之休烈,修文武之绝业?西平王乃国家重臣,应当效樊哙,直谏天子!”
李次元是聪明人,他本就因为娶了刘秀的妹妹身份敏感,哪敢在这时候去触霉头?没有作答,只道:“在其位谋其政,军帅将军管好份内之事即可。”
“西平王,那小人就说些我管得到的。”李淑却不依不饶,他道:“凡军国选举及刑狱法制,小人皆要协助三公九卿决之。”